常林海在前麵引路。宮人們手裏舉著璀璨的琉璃宮燈,點亮了漆黑的夜色。

謝晏和扶著珍珠的手臂,跟在常林海的身後,一路沉默地走著。

天空忽然擦過一道閃電,緊接著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珍珠見狀立刻說道:“娘娘,奴婢這就回去拿雨具。”

然而,珍珠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

也幸好謝晏和這一路走的都是抄手遊廊,有彩色的廊頂遮蔽,這若是走在外麵,頃刻間就會被淋成落湯雞。

饒是這樣,她的衣裙仍是被狂風卷起,瞬間淋濕了一大塊。

珍珠連忙站到靠著回廊外邊的那一側,用自己的身體遮擋住卷進來的風雨。

“娘娘,雨勢太大,您還是先回去吧。”

珍珠望了一眼外麵可怕的天色,唯恐皇後娘娘會有什麽閃失。

“無事,快些走。”謝晏和將身上的鬥篷攏了攏,加快了腳步。

珍珠見自己勸不動皇後娘娘,隻能逾越地與皇後娘娘並行,為她擋住外邊的風雨。

雨勢越來越大,廊下形成了一道綿密的水簾。園子裏的花朵不堪風雨的侵襲,枝折花落,落紅遍地。

抄手遊廊上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踝,謝晏和腳上的鳳頭鞋已經濕透,冰涼的雨水讓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常林海頓時停住了腳步。

“皇後娘娘,奴才這就去傳一頂軟轎來。”

常林海雖然沉默寡言,麵對謝晏和時,不像馮會等人神色恭謹、總是透著幾分討好,但不代表常林海不清楚皇後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若是皇後娘娘的鳳體有個閃失,自己擔當不起。

“常公公,不必麻煩。”謝晏和語氣淡漠地阻止了常林海的安排。

她索性脫下因為浸水之後變得十分沉重的鬥篷,交給一旁的宮女,淡淡道:“常公公帶路吧。”

謝晏和剛走出幾步遠,便見一道挺拔、偉岸的身影疾步走來。

謝晏和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

男人一雙黑沉的墨眸裏透出絲絲焦急,夾雜著心疼。

謝晏和望著望著,桃花眼輕輕一眨,眼眶裏滾下一滴晶瑩的淚水。

她連忙別過頭,將眼淚藏了回去。

宮人無聲地避到了一側,魏昭舉著傘,視線牢牢地鎖住了那道單薄的身影。

她蒼白如紙的容顏上,唇色淡粉,顯得精致、美麗的眉目更加的幽黑,淋濕的頭發緊緊貼在麵頰上,雨打海棠,不勝淒美。

魏昭心髒一縮,宛如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咬緊了牙齒。

“眠眠……”魏昭大步走過去,明黃色的紙傘罩在了謝晏和的頭頂,將她遮擋的嚴嚴實實。

謝晏和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眾目睽睽之下,環住魏昭勁瘦的腰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裏,悶聲道:“陛下。”

魏昭扔掉傘,解下身上的琥珀油衣,將謝晏和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彎下腰,將謝晏和打橫抱起,大步朝著鳳儀宮的方向走去……

鳳儀宮的側殿便是一處湯池。

謝晏和整個人浸在溫熱的池水裏,濃如鴉羽的長睫微微垂下,她抬起手,輕輕撥弄著水麵上的花瓣。

魏昭已經在浴桶裏洗過澡,此刻身上穿了一件玄色的寢衣,衣襟微敞,露出精瘦、健壯的胸膛,他身上的肌肉紋理十分漂亮,令人移不開眼。

魏昭俯下身,坐到池邊,看著水裏那道窈窕纖細的身影。

漂浮著的玫瑰花瓣遮蓋住了水麵下的風情,隻露出她一雙欺霜賽雪的玉臂,修長、優美的頸項,精致的鎖骨,以及一張被熱氣蒸騰的粉霞般的麵頰。

鉛華洗淨,膚豐肉秀,別有冰肌雪豔,嬌無奈,頻相顧。

魏昭心潮迭起,墨眸之中猶如燃了一團火,帶著摧枯拉朽一般的力量。

謝晏和一步步走上台階,身上的淡紅色輕紗被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若隱若現的身段更顯曼妙。

隻是小腹處,已經有了微微的凸起。

男人灼熱的視線一寸寸地描摹著她的身姿,在凸起的小腹處有了微微的停頓。

魏昭心頭燃著的那團火被瞬間澆滅,他呼吸一窒,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感動。

在她腹中,為自己孕育了一個孩兒,才這麽小,就要做母親了。

魏昭的墨眸裏麵浮上了一抹濃濃的憐惜。

他放軟了語氣說道:“朕問了宮人,聽說你晚膳沒有用多少,朕讓她們熬了燕窩粥,一會兒給你送來。”

“多謝陛下。”謝晏和雖然聽了娘家嫂子的勸解,主動向魏昭低頭,但她心結難解,做不到像魏昭一般毫無芥蒂。

因此,比起魏昭的溫言細語,謝晏和的態度要冷淡上許多。

魏昭心中一歎,舍不得再和她冷戰下去,主動求和道:“眠眠,你是不是心裏還怪我?”

謝晏和壓下唇齒間湧上來的苦意,她抬起頭,眼簾輕掀,已經變換了一副神情。

她朝著魏昭嫣然一笑,預期輕柔地說道:“陛下說的對,是我不懂事,沒有盡到身為皇後、身為妻子的責任,陛下放心,我會改的。”

聞言,魏昭胸口一陣發悶,仿佛心髒上被壓了一塊巨石,讓他呼吸困難。

魏昭不希望謝晏和對著自己時也是一副桀驁難馴的模樣,他希望她嬌嬌軟軟的,像是窩絲糖一般,始終是柔軟而甜蜜的。

可是如今她真的變成了柔情似水的女子,收起所有的利刺和棱角,魏昭心底卻產生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感,眼前的這個她,猶如戴上了一張麵具,再也找不回曾經真實的模樣。

“眠眠,你這是和我生分了嗎?”魏昭隻覺如鯁在喉。

謝晏和神情微愣,隨之莞爾一笑,柔聲道:“陛下不喜歡嗎?可是陛下想要的妻子便是如此呀。君為臣綱、夫為妻綱,我理應成為陛下喜歡的樣子。”

謝晏和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半分的勉強。

她已經想明白了,眼前的人,從來都不是與她耳鬢廝磨的夫君,而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少女甜美、嬌軟的嗓音像是一個美麗的夢境,脆弱的仿佛動一動手指就能夠戳碎了。

魏昭心中鬱鬱,墨眸裏暗藏著的喜色不見了,一張俊毅的容顏如罩嚴霜,凜冽至極。

桃花眼裏的譏諷一閃而逝,便是敏銳如魏昭,也沒有察覺到。

謝晏和長睫撲閃,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是不是我說錯了?”

魏昭的心髒仿佛被人用力地撕扯了一下,他冷凝的麵色瞬間變得狼狽。

魏昭緩緩吐出一口氣,歎息道:“你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不該傷你的心。”

謝晏和輕輕一笑,走到魏昭麵前坐下,半濕的身體虛虛地靠在魏昭的肩膀上。

“陛下,我們不說這些掃興的事。”

謝晏和的語氣嬌滴滴的,仿佛把那些不愉快全部忘記了。

她徹底記住了自己嫂子的話。不爭便是爭!

魏昭既然想要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為了謝家,她為什麽不能夠壓抑自己的本性,從此喜怒都在一個魏昭圈出的框架裏。

謝晏和隻要一想到哥哥在沙場上與敵軍的生死相搏,便覺得沒有什麽是自己不能夠忍耐的。

魏昭手上的絹布將她整個人包住,將她身上的水珠仔仔細細地擦幹淨,一隻手撈過架子上掛著的寢衣,幫她穿好。

這期間,魏昭一絲過分的動作都沒有,竟是比柳下惠還要柳下惠。

“眠眠,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委屈了你們母子。”

魏昭重新換了一塊幹淨的絹布,將謝晏和一頭順滑的青絲纏起來,一點點吸幹淨她發間的水漬。

不得不說,魏昭的動作十分輕柔,就算比起手腳勤快的宮人,謝晏和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謝晏和享受著魏昭的服侍,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了,聞言,她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過來。

她微微側首,波光瀲灩的桃花眼對上魏昭深如寒潭的墨眸,不閃不避。

“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在陛下的心裏,怎麽樣才算委屈?如何又能不受委屈?”

謝晏和一句比一句坦白的追問道。

“眠眠,我偶爾會覺得,你過於聰明了。”魏昭捉起謝晏和的一縷發絲,放在唇邊吻了吻。

“聰明不好嗎?我從前就是太愚笨了。”謝晏和自嘲地勾了勾紅唇。

“這應該怪我,是我沒有把你教好。”魏昭目光深深地看著,仿佛要將這雙絕美的眼睛刻在骨髓裏。

謝晏和搖了搖頭,語氣慵倦:“作為長輩,你有負於我,可是作為夫君,你待我不差。”

謝晏和一夜未睡,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一個不留神,竟是將真心話說了出來。

即使她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但覆水難收,隻好若無其事地將錯就錯。

“眠眠,太子之位暫時不能動,但這隻是暫時的。”

事到如今,魏昭對太子徹底失望,既然這樣,在謝晏和麵前,他不想再去隱瞞自己的心思。

魏昭有一種預感,如果今夜不把話說開,他們二人隻會漸行漸遠,這絕不是魏昭想要的。

謝晏和聞言,一雙桃花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仿佛沒有聽懂魏昭的話,一張舉世無雙的容顏浮上一抹嬌憨,純稚、傻氣,可愛的樣子讓魏昭心都要化掉了。

半晌,謝晏和才將魏昭透露的信息消化完,她心中頓時被狂喜淹沒,帶著幾分忐忑地追問道:“此言當真?陛下不是在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