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公主殿下。”陳則壓下心頭的不甘,率領著伯府下人恭迎道。

福慶公主抬手理了理發鬢,她回轉身,在陳則疑惑的眼神下,對著金鸞車內溫聲說道:“雍和,下來吧。”

這兩個人怎麽攪和在了一起?陳則麵色一僵,不由抬眼朝著車內望去。

隻見煙霞紗的車簾縹緲如霧,簾內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指節根根如玉,並刀如水,吳鹽勝雪,在太陽底下好似能夠發光一般。

車簾後麵緊接著出現了一道纖纖弱質、宛如弱柳扶風一般的身影,肩如削成,腰如約素,鴉鬢如雲,風髻霧鬟。

女子身穿鵝黃色的對襟羽紗錦衣,十二破珍珠挑線裙子,一身冰肌雪膚晶瑩剔透、吹彈可破;瓊鼻檀口,朱唇榴齒;發上的鏤金百蝶珠釵晃動之間,瓔珞串上的貓兒眼散發出奪目的光芒,隻是卻不及女子那一雙顧盼生輝的明眸。

陳則一時看呆了去。這女子竟是雍和縣主?!

陳則情不自禁地想到曾和謝晏和並稱為“京城雙姝”的妹妹,和如今的謝晏和相比較,芙蓉如麵柳如眉的妹妹則顯得有些寡淡了。

聽聞太子殿下已經見過了雍和縣主,他會不會後悔?陳則的心思瞬間飄遠了。

“雍和,隨本宮一起入府。”福慶公主在謝晏和麵前一改方才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做派,而是和藹可親、春風化雨,充分讓陳家人感受到了她南轅北轍的態度。

陳則見狀,唇角的笑意越發冰冷。福慶公主為了對付太子殿下,對著謝晏和一個棄子,還肯放下身段拉攏,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多謝殿下。”謝晏和婉轉曼妙的嗓音似是帶著幾分泣意,她福身一禮,眼角猶有淚光,一副弱不勝衣的楚楚之態。

“雍和,你是本宮的表妹,放心,本宮一定會為你做主的。”福慶公主挽住謝晏和的玉臂,她鼻腔裏逸出一絲輕哼,冰冷如刀的目光落在陳則身上:“陳世子,還不帶路!”

“果然是來者不善!”陳則不是傻子,到了現在他哪裏還看不明白,福慶公主是來給謝晏和出頭的。

陳則心底暗嗤了一聲,他 倒要看看這兩個人玩的是什麽把戲。

“公主殿下請,縣主請。”陳則躬身道。他垂下的眼睛透著一股無法發泄出來的暴怒。

福慶公主豔若桃李的容顏浮上一朵輕蔑的笑容,眼神裏的傲慢就像是雄踞天上的蒼鷹,睥睨著眾人。

昌平伯府的女眷全部候在府裏的二門處。打頭的是昌平伯夫人原氏,一身玫瑰紫的纏枝葡萄紋立領緙絲長襖,油綠色的織金馬麵裙,頭上戴著一整副的南珠頭麵。

旁邊站著的二十幾歲的婦人個子嬌小,身段苗條,一身淺碧色的寶瓶如意紋琵琶襟上衣,翡翠撒花洋縐裙,梳著墮馬髻,頭上戴著金鑲紅寶石頭麵,一張鵝蛋臉,兩彎柳葉眉,一雙杏子眼,甜美嬌柔,未語先笑,正正是昌平伯府的世子夫人。

福慶公主對陳家的這兩位女眷還算有些印象。

至於另外的穿紅著綠、錦衣華裳的女子,是陳家另外幾房的女眷和大房裏的幾個庶女。通常這些人,連湊到福慶公主麵前的資格都沒有。

見到福慶公主的芳駕,陳家的女眷連忙跪伏在地上,口裏稱著:“公主殿下千歲。”

“平身吧。”福慶公主挑了挑眉,一張美豔的容顏不見半分笑色。

伯府的女眷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本朝誰不知道福慶公主對先雍王妃恨之入骨,對於陳家更是厭屋及烏。這次隻怕來者不善。

陳家人聽了福慶公主的“免禮”聲,剛準備起身,昌平伯夫人一眼看到了福慶公主身畔的謝晏和,一雙眼睛裏麵驟然湧現出濃濃的恨意,疾言厲色道:“謝晏和,你還敢來!”

“放肆!雍和縣主的名諱,也是你一個三等伯夫人能叫的?原氏,你是不是昏了頭!”福慶公主聞言,厲聲斷喝道,一雙丹鳳眼裏的威儀令人不敢直視。

陳家的女眷連忙低下了頭。

反倒是陳則,在經過剛剛府門口的衝擊之後,心裏麵已經有了準備,聞言,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公主殿下,雍和縣主驕縱跋扈,目無法紀,在封陽大街不過因為幾句口舌之爭,就讓下人割了微臣表兄的舌頭,家母年紀大了,乍聞噩耗,受了刺激之後怒急攻心,這才會一時失態……”

福慶公主不等陳則的長篇大論說完,一臉冷漠地打斷了陳則的話:“本宮駕臨昌平伯府,你們就讓本宮這麽幹站在二門處,這就是你們昌平伯府的待客之道?”

“公主殿下恕罪,都是老身一時疏忽,請殿下責罰!”昌平伯夫人膝蓋一彎,重新跪到了院內的青石板上。

陳家剩下的女眷也跟著呼啦啦地跪在地上。

等到一片磕頭聲響起,福慶公主這才紅唇微啟,曼聲道:“還不帶路!”

昌平伯夫人是太子殿下的舅母,太子妃的親生母親,從嫡親外甥正位東宮的那一天,就再也沒有吃過這樣的排頭。

後來她的親生女兒陳蓉進了東宮,成為尊貴的太子妃,昌平伯府更是水漲船高,如今伯夫人卻被福慶公主當著一幹小輩的麵兒這般落臉,心中羞憤欲死,她忍氣吞聲地道:“殿下這邊請。”

到了正廳,福慶公主毫不客氣地坐了上位,謝晏和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身邊。

福慶公主望著垂首站在正廳裏的陳家人,也不吩咐他們落座,而是接過婢女的茶盞,豔麗的紅唇隻在杯沿兒上碰了碰,緩聲說道:“本宮聽說伯夫人好大的威風,為了給自己的侄兒出氣,帶著侍衛打上了靖平侯府,打傷侍衛數十人。雍和縣主秉性柔弱,被你們嚇得連府邸也不敢回,隻能跑到本宮的府邸裏求助……”

福慶公主講到這裏頓了頓,抬眸冷笑道:“伯夫人,是不是有這麽一回事兒?”她手裏的祭紅釉茶盞重重放在桌麵上,放出一聲清脆的瓷響。

昌平伯夫人的心弦隨之顫了顫,本能地辯解道:“公主殿下,雍和縣主好毒辣的手段!臣婦的娘家隻有天磊這一根獨苗,卻被縣主她、被她割了舌頭……”

昌平伯夫人說到傷心處,眼淚情不自禁地順著眼眶流了下來,神情又恨又苦,落在謝晏和身上的眼神,好似鋼針一般,恨不得將她身上戳個千瘡百孔。

“臣婦的侄兒,日後要如何出門、如何做官?他……他就這樣廢了啊!”昌平伯夫人嚎啕道,整個人已是泣不成聲。

昌平伯夫人尖厲的嗓音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福慶公主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都要跳起來了,她忍無可忍道:“閉嘴!”

正在傷心大哭的昌平伯夫人聽到福慶公主的怒喝,隻覺嗓子眼一堵,她不甘不願地收住了哭聲,大呼小叫地道:“公主殿下可要給臣婦做主啊!”

福慶公主實在是不明白,昌平伯夫人原氏也算是出身大家,雖說原家近些年已經沒落了,但從前祖上也出過正二品的大員,這原氏卻沒有半點官家千金的修養,即使做了多年的昌平伯夫人,卻和個撒潑渾鬧的市井婦人沒什麽兩樣。

娶妻娶賢,怪不得陳蓉和陳則這對兄妹德行卑劣,一身小家子氣,原來是從根子上就歪了。

福慶公主都有些同情昌平伯了。

“殿下,臣女同樣有冤要訴。”謝晏和從座位上慢吞吞地站起來,對著福慶公主斂衽行禮道。

她明眸含淚,纖腰欲折,仿似風雨之中倍受摧折的蘭花,看似風露含愁的嬌弱之態,卻是一身清幽傲骨。

陳府的女眷暗中吸了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美色的暴擊。

就連站在門口處的陳則,即使剛剛還將謝晏和恨之入骨,如今對著這幅美人垂淚的絕美景致,也不由生出幾分憐香惜玉之心。

隻有昌平伯夫人對著謝晏和的這番做作恨得咬牙切齒。這小賤人生的一副狐媚樣子,和後院裏的那些賤婢一樣,慣會在人前惺惺作態!

福慶公主幾步走下座位,親自將謝晏和扶了起來,溫聲道:“你我表親,何必這樣見外,雍和,你坐下說就是。”

“謝殿下。”謝晏和唇角揚起,一雙波光瀲灩的明眸裏麵,滾落豆大的珠淚,怎麽看,都像是強顏歡笑。

“雍和,昌平伯夫人和世子口口聲聲說你仗勢欺人。但本宮深知,以你的善良,平時連個螞蟻都不忍心踩死,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內情?”

“殿下!”謝晏和未語凝噎,長睫顫動之間,霎時淚落如珠,她貝齒咬著唇瓣,柔和、婉轉的嗓音透著十分的糾結,“為了女兒家的名聲,我本不欲說的。但伯夫人欺我兄長遠在邊疆,派人衝撞我靖平侯府,那是家父以命換來的榮耀,我決不能讓家父因我而蒙羞。”

謝晏和說到激動處,渾身一陣顫抖,她的眼淚紛紛成雨,因為哭泣變得煞白的臉色,仿佛下一秒就能夠昏過去。

聽到謝晏和話語裏提到了已經亡故的靖平侯謝瑜,昌平伯夫人胸口裏的一顆心髒霎時間嚇得撲通亂跳。

侄兒受傷回來,昌平伯夫人憤怒地一股血氣衝上腦門,來不及思考,就帶著伯府的下人打上了靖平侯府。

靖平侯府如今隻有兩位主人,謝瑜遠在西北,謝晏和也不在府裏,有她這個伯夫人在,靖平侯府的侍衛投鼠忌器,隻能被動挨打。昌平伯夫人出了一通氣之後,這才帶著下人揚長而去。

但如今,昌平伯夫人心中卻生出了一股後怕。

當初……靖平侯可是為了給當今陛下擋箭,這才重傷而死的!

果然,福慶公主聽聞,一雙柳葉眉狠狠皺成一團,她怒聲道:“雍和,當初舅父可是救了父皇的命……”

福慶公主頓了頓,她的視線在正廳裏的陳家眾人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一雙丹鳳眼裏的光芒凜冽無比:“雍和你放心,若是你真的受了委屈,本宮絕不會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