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和陪著大長公主說了一會子話,用完午膳,才帶著丫頭回自己的院子收拾東西。

到了傍晚,謝晏和坐車去了靖平侯府。

望著台階上的紅漆大門,謝晏和的一雙明眸情不自禁地滾下淚來。

謝家能有今天,是自己的父親用性命換來的富貴。可是自己身為父親唯一的女兒,卻要被謝家拋棄了。

謝晏和自嘲地想到:回京這幾日,除了家裏女眷來探望過她,伯父、叔父,幾個堂哥一概沒有出現,大概也是為了避嫌吧。

謝晏和輕輕眨去眼中的淚水,下了馬車。

順著雕梁畫棟的抄手遊廊徐徐行來,一路分花拂柳。

穿過一道月洞門,院子裏是一座堆疊出的假山池沼,花園裏種了幾株西府海棠,還有幾叢湘妃竹。

院子裏的東南角,架了一座秋千架。西南角則擺放著石桌和石凳;花園裏種著牡丹、月季、山茶、臘梅等花卉,端的是一片富貴嫻雅的閨閣氣象。

這處院落正是謝晏和居住的蘅蕪苑。

院子裏的下人早就收到了小主人將要回府的消息,二十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娘子和大丫鬟等在院子裏。

謝晏和一露麵,便被這些人簇擁著進了屋子。

綴著獅子滾繡球翡翠墜腳的水晶珠簾被挑起,緊接著是一座四扇水晶雲母玻璃花鳥屏風,轉過屏風後麵是一間陳設精美的花廳。

花廳裏擺著一水兒的紫檀木螺鈿嵌寶雕花家具,地磚上鋪著蒼底玄葉藍花織錦氍毹,窗台上擺著一尊月下美人的梅瓶,瓶子裏插著幾株暖房裏養出來的鮮花。

博古架上擺著各色珍玩,其中有一棵通體血紅的百寶珊瑚樹盆景最為奪目;靠窗的書案上,擺著的汝窯天青瓷水盆裏養著一株碗蓮,兩尾大紅錦鯉在蓮葉間歡快地遊動。

全部都是按照謝晏和的喜好來布置的。

謝晏和命人叫了紅鳶進來伺候,畢竟是陛下賞的人,自己總不能把人一直晾著。

紅鳶自從進了大長公主府內,隻見過謝晏和一麵。

一直沒有被謝晏和召見,紅鳶內心忐忑至極,唯恐被謝晏和退回給皇帝。

此刻,紅鳶聽聞雍和縣主召見,如聞佛語綸音一般,內心頓時鬆了口氣。

“奴婢給縣主請安。”

在謝晏和麵前,紅鳶全無身為青龍衛的傲氣,低眉順眼地跪在內室寶藍色花紋的氍毹上。

謝晏和放下手裏麵的茶盞,睫羽微垂,曼聲問:“紅鳶姑娘今年多大了?”

紅鳶先是恭恭敬敬地給謝晏和磕了一個頭,這才十分謹慎地回話:“奴婢回縣主的話,奴婢今年二十,不敢當縣主一聲‘姑娘’。”

謝晏和一雙妙目閃了閃,意味不明地道:“免禮吧,你是陛下賞的人,自然不同於尋常丫鬟。”

紅鳶動了動唇,剛準備說些做低伏小的話,卻被謝晏和一臉平靜地打斷,她慢條斯理地說出自己對紅鳶的安排。

“你在公中領的是一等丫鬟的月銀,每個月我這裏再給你添十兩銀子,四季衣裳比琥珀他們多做兩套,平時也不必做什麽事,隻要隨我出門即可。”

不得不說,謝晏和給紅鳶的待遇算是很優厚了。

紅鳶自己也清楚,她是陛下派過來的人,雍和縣主絕不會把她當做心腹,這也是人之常情。

紅鳶怕就怕,這位雍和縣主仗著帝寵,將她隨便擱到哪個院子裏閑養著。真到了這一步,陛下不會責怪雍和縣主,隻會嫌自己無能,到了那時,自己哪裏會有好下場。

如今,雍和縣主將自己安排得這樣體麵,紅鳶心裏十分感激,她再一次給謝晏和磕頭謝恩:“奴婢謝縣主恩典。”

既然這紅鳶並不是張狂的性子,謝晏和也沒有再為難她。

謝晏和一張玉容很是柔和地笑了笑,一雙柔灩的桃花眼盈盈如水,嬌婉動人。

她溫聲道:“不必多禮。以後你就知道了,我這裏沒有這麽多規矩,隻要你們做好分內事即可。”

說完,招手讓翡翠過來:“讓你哥哥去外邊幫我打聽個人,那人姓李,如今就租住在雙平街的榆錢胡同。”

“郡主!”

翡翠聽了謝晏和的吩咐,並沒有第一時間執行。

她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謝晏和,十分不甘心地嚷道:“那是什麽牌麵上的人,就是提起來都會汙了您的耳朵……”

“住口!”

謝晏和厲聲打斷丫鬟的話,一張玉雪潔白的容顏浮上淡淡的惱意:“看來是我平日裏太縱容你們了,才把你們慣的不知道進退。”

“縣主恕罪!”

翡翠眼見著縣主動了真怒,不敢再說什麽,她強忍著眼淚道:“奴婢這就去!”連忙退了下去。

紅鳶默默立在一旁,將自己當成了屋子裏的一個擺設,不聞不問。

紅鳶雖然不知道,雍和縣主突然搬回國公府,究竟是為著什麽因由,但看這些丫鬟們的態度,都好似極其不忿。

“你們都退下吧。”

謝晏和十分疲憊地朝著眾人揮了揮手,懶得再多費唇舌。

謝晏和心裏麵清楚,這些丫頭是在給自己抱不平。但既然她在大長公主這裏,已經淪為了棄子,她縱是再多謀劃,也無用了。

夜深了,謝晏和將自己埋進錦衾裏麵,許久才睡著。

然而,不過才過去幾個時辰,謝晏和便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纖纖玉指輕輕挑起軟煙羅的紗簾,怔怔地盯著屋子外麵出神。

謝晏和情不自禁地想起昨夜的那個夢。

那時候,陛下還是雍王,在王府裏,將她抱在膝頭,親自喂她吃糕點。她年紀小,糕餅屑都灑在雍王的袍子上,雍王也不生氣,笑著給她講行軍打仗的趣事。

像這樣的場景,還有許多許多……

自從父母仙逝之後,謝晏和就是在建元帝的膝頭長大的。

建元帝所有的閑暇時光,一概沒有給妻妾、兒女,而是全部給了自己。

謝晏和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視之為父親的人竟然會對她生出這樣齷齪的心思,竟然視她、視她為……

謝晏和苦澀地牽了牽唇。

其實,遠嫁也好,可以就此遠離這些讓她痛徹心扉的往事。

紅鳶不清楚,為什麽從大長公主府搬出來後,縣主幾個心腹婢女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團化不開的陰霾。

特別是琥珀和珍珠兩個人,當著縣主的麵前有說有笑,人後卻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但是這倆人一見到自己過來,又立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紅鳶想,一定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了,隻有自己這個外人被蒙在鼓裏麵。

紅鳶長了心眼,借口家中有事,跟雍和縣主告了假,也不管自己的這個借口有多拙劣。

好在,雍和縣主同意了自己的請求。

出府之後,紅鳶一個人喬裝打扮,去了雍和縣主話裏麵曾經提到過的榆錢胡同。

紅鳶到了地方。

她先是在宅子周圍打量了一圈兒,二進二出的宅院,除了窄小之外,就沒有什麽特別的。

紅鳶輕手輕腳地翻牆進去。宅子裏隻有一個四十左右的下人,連個丫鬟都沒有。

紅鳶是青龍衛中的佼佼者,一身功夫比起暗衛中的那些男人也是不遑多讓,她並沒有費什麽力氣就來到了主屋。

聽到有人活動的腳步聲後,身形一閃,小心地藏到了門後。

守株待兔地等了大半個時辰,一個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的男人走進了正廳。

男人一襲寶藍色如意萬字紋的潞綢錦袍,頭上別著一根竹簪,雖然年輕,全身上下卻透出出身行伍的鐵血、肅殺之氣,使他挺拔的身形更多了一股陽剛之美。

院子裏僅有的一個下人跟在男人的身後走了進來,稟報道:“大人,大長公主府已經遣人送來了縣主的庚帖,奴才給大人道喜了。”

躲在暗處偷聽的紅鳶心中一個咯噔,整個人仿佛都浸泡在了冰水裏,從頭到腳都冷透了。

這人說的庚帖和府邸……不可能是雍和縣主吧?

紅鳶敢說,自己在京城裏麵從來沒有見過這一號人物。

這個年輕男子一聽就是外地口音,雍和縣主怎麽會被許配給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紅鳶暗想:一定是府裏麵的氣氛太緊張了,她才會瞎想。

可事情卻是怕什麽來什麽。

隻見那年輕男子一臉狂喜,仿佛不可置信一般,一迭聲地追問道:“張管家,我不是在做夢吧?!大長公主真的答應了?!答應將雍和縣主嫁給我?!”

“大人,奴才還能騙您不成?”

男人口中的張管家含笑點了點頭:“恭喜大人得償夙願。”

男人聽了張管家肯定地回答後,頓時一陣狂喜,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

“張管家,不怕你笑話,自從四年前來京城,在嬸母娘家的府邸裏麵,我有幸見到雍和縣主一麵,自此念念不忘、魂牽夢縈……可那時,縣主卻是準太子妃,不成想,我和縣主竟有這樣的緣分!張管家,我現在還恍如在夢中一般。”

那個張管家慈愛地笑了笑,溫聲說道:“老奴是看著大人長大的,如今大人心願得償,老奴隻有替大人高興的份兒!”

男子狂喜過後,心頭又浮上了新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