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嫣然遇遊龍 問心

“武林尊主莫問離,他居然來了。”徐海風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

“莫問莫離,人劍成雙,江湖眾門,隻跪尊主。他就是十年前一統武林那人?為何看上去還如此年輕?”

漁嫣聽過此人,二十歲時一劍一人,劍染百人血,力壓千人力,登上武林最高的位置,至今無人敢向他挑戰。

武林和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和當地府衙相安無事,各走各路,各過各河。

那人已下來,似是聽到了這邊的聲響,慢慢轉頭看向漁嫣盥。

那樣好看的手,那樣好看的一張臉,讓人挪不開視線。青絲如緞,懶懶披在身後,一雙褐色瞳眸,像貓兒一般慵懶地眯了眯,薄唇輕輕一揚,便是傾城奪魄的笑。

“王妃別看他。”徐海風趕緊拉漁嫣。

“怎麽,他還會妖**術不成?”漁嫣轉過頭來,端起粥碗喝著,以掩飾自己的些許失態瀧。

“這倒不是,隻是王爺會生氣,況且王妃不應該如此盯著男子看,實在有失……身份。”徐海風猶豫一下,脫口而出。

呃……滾燙的粥滑進喉中,燙得漁嫣差點沒閉過氣去。哭笑不得,又微微含怒,抹了嘴,嗔怪地瞪徐海風。

“徐侍衛,你把我看成什麽樣的人了!看一下而已,我眼睛不會爛,他的臉也不會因為我看一眼而金光閃閃。”

漁嫣這禦璃驍到底多大魅力,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全都如此忠於他,就連他的女人,這些人都不遺餘地幫他看著,盯著,管著……

“王妃恕罪。”徐海風趕緊起身,向她抱拳請罪。

“嗬……”

幾聲低低地笑傳過來,低醇好聽,就似有溪水淌過了耳畔,又令人忍不住想抬眼去看。這妖孽,哪裏像武林尊主,說他是傾盡天下婦人的妖孽還差不多。

漁嫣忍住看他的衝|動,低垂長睫,拿出錦帕擦擦嘴角,突然又小聲問:“他和王爺是敵是友?那王爺會不會有危險?他和這莫問離比,誰的武功更高?”

“王爺修練的是至陽至剛的功夫,莫問離是陰柔的內功,若真打起來,還真說不好。”徐海風看著還站在那裏不動的莫問離,微微擰眉。

不光漁嫣那樣盯著人不對,這人如此盯著漁嫣也不對。

此時莫問離已轉過身,慢步走向典思館,輕笑道:“他和我打過,平手而已。”

眾人訝然,待轉頭看時,隻見那一抹雪色身影已然拔地而起,眾人還未看清,他長劍已然出手,抱劍而行,揮過梨花樹,片片梨花被劍風掃起,如一陣暴雨,擊向了高牆上躲藏的弓箭手。

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蛟龍一樣,從包子攤後的小鋪子裏躍出,手中長弓滿弦,幾聲錚響,連發五箭,對麵牆頭上落下了好幾人。

“王爺。”徐海風驚呼出聲。

禦璃驍手中的長弓一拋,一柄長劍出鞘,刺向了莫問離的後背。

莫問離身形一轉,長劍擋住禦璃驍的攻勢,和他雙雙落於地上,長劍相抵著,輕輕地說:“驍王還是如此咄咄逼人。”

“不知到此何事。”禦璃驍瞳眸微縮,盯緊莫問離的琥珀雙瞳。

“賞琴,賞花,賞美人……這位美嬌娘就是漁朝思的千金漁嫣?”莫問離笑笑,轉頭看向漁嫣。

漁嫣已退到了鋪子裏,探頭出來看,視線掠過莫問離,和禦璃驍遙遙對望。

“真閑。”禦璃驍手腕一抖,強大的內力陡然傾輒而出,逼得莫問離退了好幾步。

“你殘廢那麽久,功力居然不退反進。”莫問離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地光。

“急巴巴趕來,就是挨打的?”禦璃驍收了劍,傲然看著莫問離。

這二人一問一答,把琴館裏的殺手都當成了空氣灰塵,而牆上的弓箭手們也找不著好的角度能射中二人。

“莫問離,休得在王爺前放肆。”徐海風帶著人圍過去,逼近莫問離。

“那晚上再比吧,看上去王爺很忙,我就先替王爺陪陪美人。”莫問離又看向漁嫣,那雙貓兒眼又慵懶地眯了眯,慢步走向漁嫣。

漁嫣無法分辯他是敵是友,見他過來,便抓下頭上象骨梳,防備地看著他。莫問離看著她這動作,唇角又輕輕一場。

漁嫣長睫輕輕撲扇,又把骨梳攢回發髻間。

“哦……不準備……紮我幾下?”莫問離走到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漁嫣。

“以卵擊石,反會弄壞我這難得的梳子。”漁嫣淡淡說著,走到鋪子裏的小桌前坐著。

“哦……還挺鎮定。”莫問離扭頭看向鋪子外。

禦璃驍已經帶著人進去了,不消說,裏麵腥風血雨的,一定精彩。可惜他噬血多年,已經厭惡了血腥,不想看到那血淹梨花瓣的一幕。

“驍王在這裏,我還怕什麽呢?”漁嫣抬眼看他,平靜地說。

“你還挺信他,你信不信,他進去了……就有去無回!”莫問離眼神一沉,聲音陡然變得冷酷無情。

“我不信。”漁嫣輕笑,可擱在膝頭上的雙手卻已經緊握成拳。

禦璃驍是被天漠人騙來的,不知道他要天漠人把什麽人交給他,又不知道裏麵有什麽殺機伺伏。莫問離人突然出手,讓局勢一下就亂了。

莫問離這人,看上去亦正亦邪,又自仗著武功高強,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看上去還想和禦璃驍在武功上一爭高低。這種人最可怕,他們可不管大局國家,隻管心裏痛快。漁嫣見過這樣類型的武林人,行走江湖,除非犯了大事,衙門官府也不會管他們。

“漁嫣王妃果然有漁禦史的鎮定風度,當時漁禦史行刑時,也是一聲未吭。”

“那天你在那裏?”漁嫣猛地抬眼,愕然看著他。

“哦,正好逛到那裏,看了會兒熱鬧。”莫問離坐下,琥珀一般的眸子裏閃過複雜的光,緊盯著漁嫣看著。

生死之事,他當熱鬧!漁嫣心裏突然就不舒服了,莫問離揭開了她心裏最難受的一幕。她不願再想那晚,轉開頭,看向門外。

梨樹下鋪了一層染血的梨花,大街上的人早就跑了個沒影,空****地,遠遠的有城中士兵們快步奔來。

右眼皮子突然疾跳起來,漁嫣伸手捂了捂,連眼珠都跟著有些脹痛,心又驟然急跳,就像是漁朝思出事的那一晚,她也是這樣的,眼皮子狠跳,心也不安寧,總覺得要出什麽大事。

她看著那樹梨花,臉色煞白,猛地跳起來,拔腿就往對麵的琴館跑。

莫問離身邊的隨從們快步進來,低聲問:“尊主,要進去看看嗎?聽說找回的是十九公主。”

莫問離輕輕挽起袖子,抬腕看著手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說:“哦,原來是她。”

再抬眸,漁嫣已經衝過了大路,到了琴館前。

“王妃!”徐海風趕緊追過來。

“為什麽一點聲音也沒有?”漁嫣停下腳步,看著琴館裏麵。

這裏聽琴,下棋,也賣琴賣棋,更有香茗奉上,方才進去了那麽多人,此時卻不聞一絲人聲……禦璃驍不是進去了嗎?

徐海風想攔她,漁嫣卻拔出了他腰上的劍,大步往裏麵走去。

她感覺很不好,心裏頭堆積著全是血色,仿佛一眨眼,就能看到血在眼前流淌,血色沉甸甸地全壓在她的心頭上,讓她堵得喘不過氣來。

琴館裏悄無人聲,鼻尖有馥鬱的梨花香在縈繞,裏麵就仿佛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小島。

驀的,院子後麵傳來了女子嚶嚶哭泣聲,她快步出去,掀起了簾子往院中看。

一地橫陣的黑衣男子,血正浸過黃土,梨花瓣落於其上,立刻有異香散開。在院子正中,禦璃驍正微微低頭,懷中抱著一名纖瘦的女子,哭聲正是這女子傳出來的。

漁嫣的眼珠子突然脹痛得越發厲害,正是右眼,胎記處也痛得厲害,這痛就像銳利的針,猛地紮透了她的腦袋,然後往四肢散去,手一軟,長劍就落在了地上。

咣當……一聲響,惹得滿院人扭頭看來。

漁嫣眼前很模糊,她用力搖了搖頭,又往前走了一步,唇瓣輕張,看著他問:“禦璃驍,你抱著誰?你為什麽抱著她……”

其實漁嫣覺得自己聲音挺小的,起碼傳進她耳朵裏的時候是這樣,小得就像風卷了梨花瓣拂過了耳朵。

可事實上她聲音很大,很尖銳,很高亢,讓眾人都麵露訝色,不敢相信她居然敢當著這麽多人質問禦璃驍。

“放肆。”禦璃驍一聲低斥,放開懷裏的女子,銳利的視線看向跟進來的徐海風,“你是如何護衛的?”

徐海風趕緊抱拳跪下,連聲請罪。

漁嫣看著他微變的臉色,眼珠子更痛了,眼前血色越來越濃,耳中也開始轟鳴了,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飄渺,遙遠……他也是,明明站在眼前,卻像是站在了天涯彼岸,無法觸摸,連影子都模糊起來。

“臣妾知罪。”她捂住了額角,勉強彎腰撿起了長劍,搖搖晃晃出去。

她是太累了嗎?一夜奔襲而來,方才又心情緊張,所以太累了……可他到底抱的是誰啊?為什麽看到他抱著別人,她這樣難受啊?為什麽,他抱了別人,還要這樣喝斥她呢?

突然間,漁嫣覺得很無助,很無奈。這樣的日子,她實在不習慣,根本就不懂得怎麽要怎麽做才對。事事時時都得想著,是不是犯了規矩,是不是他會不高興,是不是他會去喜歡別人,是不是一眨眼睛,他就翻臉了……

在這一刻,漁嫣突然明白過來,不管她有多希望這個男人隻屬於她,都改變不了一個現實,禦璃驍是王,她是妃,他不是俠客,她更不是俠女……

不可能做到策馬並肩,仰頭大笑,大口喝酒,對月長歡。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可在搖著折扇在路上大搖大擺走過的於大狀,她不能再隨著自己的小心思行事做人。

她若選擇和他在一起,注定麵對的是天下風雲變幻,注定要和大搖大擺的於大狀漸行漸遠。她不能再隨性而為,她得謹遵一切規矩。她是漁嫣王妃,不是漁嫣大狀,漁嫣小女子,她得像晨瑤她們一樣溫柔體貼恪守本份才對……

可是過了十七年自由日子的漁嫣,哪裏能一下就接受這種改變?

並且,漁嫣發現她對這男人的喜歡,超出她自己的想像,她是如此恐懼他不愛她的那一天到來……

不過看他抱了別人,隻一眼而已,漁嫣的腦子卻已是山呼海嘯湧出萬般雜念,根本控製不住。

禦璃驍轉臉看她一眼,小聲對聶雙城說了幾句什麽,聶雙城立刻扶著那女子上了馬,親自護送著往前而去。

漁嫣心中越加不適,收回視線,把劍還給徐海風。

“牽累將軍了,若他要罰,還請將軍擔待。”

“王妃言重。”徐海風聽著她如此大的聲音,眉頭微擰,雙手接劍,小聲解釋道:“方才那是十七公主,是靈太妃之女禦紫媛,驍王的親妹妹。七年前和親,嫁於天漠國三皇子。去年三皇子獲罪之後被賜死,她被充為官奴,驍王此次特地找她回來的。”

原來是公主,他的親妹妹!看來,她今兒又要惹怒禦璃驍了!漁嫣擰眉,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眼前的血色又濃了幾分。

這到底是怎麽了?

馬蹄聲聲急促,整條街上全是這些兵士。

幾名衣著汰州城官官服的中年男人匆匆過來,堆著滿臉的笑向禦璃驍跪下行禮。

“不知驍王駕到,請驍王恕罪。王爺正在王府恭侯,請王爺移步。”

“請稟報皇叔,本王稍後便到。”

禦璃驍雙手負在身後,揮手讓他們退下,獨自慢步走向漁嫣。

漁嫣一手扶在梨花樹上,撐著自己快撐不住要跌下去的身子,迎著他深遂的視線,努力鎮定下來。

“王爺罰我一人好了,他們不敢得罪我。”

她還是如此大聲,讓禦璃驍忍不住緊皺眉頭,淡淡地說:“我敢罰你嗎?任性妄為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誰許你跟過來了?”

“確實任性,可就是不想回府裏去,不想看到你的妾室們,”漁嫣苦笑,手伸過來,摁在他的手臂上,人軟軟地往他懷裏滑去,繼續喃喃說:“禦璃驍,我難受得很,我見不得你抱別人……見不得……我隻是想離你再近一點……”

她的聲音還是很大,禦璃驍看著她有些白的臉色,微微擰眉,把她攬進了懷中,輕拍著她的背說:

“吃什麽幹醋?說你一百回,不許當著別人的麵頂撞我,你怎麽不幹脆拿麵鑼來敲著喊著質問我?”

漁嫣全身的重量都在他的身上,雙手繞到他的脖子上,又問:“隻會抱我一個人吧?”

“能不能溫柔一些?”禦璃驍頭都痛了,拉住她的小手,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滾燙,頓時心一沉,立刻扳起她的小臉看,急促地問:“你怎麽了?”

“我……看你的臉,是紅色的,樹也是紅色的……你們都是紅色的……”漁嫣軟軟靠在他的身前,眼睛慢慢合上,真不想再看這些紅色,“禦璃驍我是不是要死了?”

“說什麽胡話!”禦璃驍把她抱起來,沉著臉色,快步往琴館裏走,“來人,去孝王府,讓尋太醫來一趟。”

“禦璃驍……”她把臉仰起來,去貼他的臉,“若我死了,你會記得我的吧?”

“不許胡說,你著寒了,捂捂便好。”禦璃驍的呼吸急了急,突然就扭頭看向街對麵。

莫問離就站在那裏,風把雪袖輕輕拂動,袖口上繡著的翠色的葉片似乎隨時會從袖上跌下來。

“是你做的?”禦璃驍眼神驟涼。

“冤枉,我如何敢動你的佳人?不過,我看她倒不像著寒。”莫問離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步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