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大丈夫當守諾言

又是幾聲巨響,王府中華麗的宮殿一座一座陷進火海中。

禦璃驍臉色驟變,轉頭看,那熊熊的火光已經從四麵八方燃起,風助火長,火燒樹燃,慘叫聲不時響起,猶如人間地獄。

“去救人。”

漁嫣緊抓著莫問離的手臂,轉頭看禦璃驍。

他是王,他有責任,他有重擔,這些人誓死追隨著他,沙場廝殺,他不能圍著她一個人—鈳—

她是他的妻,她就有責任和他一起承擔,哪能因她一人生死,讓眾生蒙難?

“驍哥哥,去救人……”

她往他麵前走了兩步,卻止不住頭痛欲裂閩。

“嫣兒。”

禦璃驍大步過來,把她接在懷中,眼中全是痛苦。

江山與愛妻,此時就像兩刀極鈍的刀,狠狠紮進他的靈魂之中,用力拉鋸——都說霸者無情才無敵,他的心中被柔情漲滿,哪能像以往一般,奮勇往前。

“我沒事的,莫問離會守著我,我拿他當哥哥,你不必擔心……你答應給我江山如畫,去吧,你去辦自己的事。”漁嫣緊緊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勉強地睜眼。

“你若不好,我如何去?這時候還提什麽江山!”禦璃驍濃眉緊鎖,雙瞳緊斂,把她緊緊地攬入懷中。

“有江山便有你想要的一切,我給不了你的……我隻是女人而已,有江山便有合意的女子……”漁嫣還想開玩笑,眼中卻血淚急湧,五髒心肺都開始像被火一般地燒灼,眼前一黑,便什麽都看不到了。

“王妃又流血……不能再流血了。”念安驚呼起來。

禦璃驍一摸她的掌心,全是血!頓時方寸大亂,連聲呼道:“漁嫣,嫣兒……”

漁嫣的雙眸微微翕動一下,沒有睜開。

晨瑤掙紮著爬起來,衝著他大聲說:“王上,他們達到目的了,讓你方寸大亂,讓你無法主事,王上苦心經營的一切,將毀於一旦。王上你還看不清嗎?害你的人,絕不是我啊!我與王上同生共死,哪會在這時候害王上?”

禦璃驍就像聽不到一樣,隻把漁嫣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走。

眾人也顧不上其他,緊隨其後,直奔王府外。

此時王府已經陷入火海,烈火吞噬一切,宮殿倒塌,鮮花成灰。

院中走盡,賽彌大步奔到晨瑤身邊,心痛地抱起她,低聲說:“小瑤,我帶你回穀。”

晨瑤傷得極重,手斷了,肋骨也折了幾根,她勉強抬眼看看前方,喘著說:“我不回,若回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瘋了嗎!他們要殺你!你都看到了,他們沒有人會在意你的,你為什麽要執著?”寒彌痛苦地低吼。

“你又為什麽要執著?你明知道我為什麽要執著!沒有他我生不如死,我一定要堅持下去……”晨瑤搖頭,扶住他的手,眼淚瘋湧,“你再幫我一次,送我去見他,我一定行的,隻有我才能站在他的身邊,隻有我才懂得他想要的,漁嫣隻會害他失去這一切。”

“不行,我才不管他要什麽,我一定要帶你回去,不讓你送命。”賽彌不由分說地把她抱起來往外飛奔。

“那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死給你看。還沒到最後,我不放棄。”晨瑤緊抓他的雙臂,用盡力氣喊:

“我倒要看看,我和她誰先死!賽彌,一定是夜明月……一定是夜明月在背後毀我。釵的事,隻有我和你看過那本製作方法,怎麽會泄露?在神醫穀中,也隻有她能靠近我的東西,一定是她偷看過。”

“我不管,我要帶你走……”

賽彌固執地說著,也不顧自己震壞的虎口正血湧如注,隻用力抱緊她,躲開倒下來的火柱,用自己的胳膊和背替她擋去火焰的灼燒。

晨瑤一下就拔出了自己發上的釵,對準了自己的喉嚨,淚水急湧著,小聲說:“賽彌,這路是我自自己選的,不管多痛苦,我也要走下去,我不要放棄……求你……一定要緊跟著他……我還有機會……”

“為什麽一定是他?為什麽?我也可以照顧你……他到底有什麽好?他不喜歡你,他眼中隻有那個女人,別人要殺你,他也不看一眼。”賽彌停下腳步,痛苦地看著她。

晨瑤不出聲,就這樣看著他。

賽彌用力仰了一下頭,伸長脖子,重重地喘了幾聲,然後說:“好,我會幫你……誰讓我是一個廢人……”

“謝謝。”晨瑤這才收了釵,偎進他的懷中。

賽彌再看前方,眼中有了忿色恨色,恨不能把那個奪去他心頭愛的男人,碎屍萬段。

因執著而愛,墜入深淵。世間癡情男女,縱使你有多剛強堅毅,若跌進了這無望的愛裏,便是無法回頭墜落。

晨瑤墜進去了,賽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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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璃驍此時已經衝出了王府,站在路邊,隻見火焰烈烈,人們四下奔逃。整個汰州城都在燃起大火,每一棟房子,每一棵樹都被烈火點著,那火焰仿若是從地獄裏來的一般。

“奉孝王府也著火了,奉孝王爺被木樁打到了,正往這邊過來。”這時又有侍衛過來稟報。

這讓禦璃驍意外,還以為是這老狐狸,不想他自己也傷了!轉頭看,隻見禦府二子禦清宏正帶著

人,護送著一家家眷過來。

“王上,我們被暗算了。”禦清宏一抹臉上的汗水和血漬,大聲說:“快,我帶你們從東門出去。”

“不能跟他去,此事和他們家脫不關係!”有人大喝一聲。

“什麽?”禦清宏是直脾氣,一聽這話就火了,從馬上跳下來,指著自己臉上的傷,大吼:“爺被炸得臉都爛了,你說有關係?你要走不走,爺還不帶你走呢。王上,請隨我來。”

“不得無禮。”禦奉孝從後麵的馬車裏探出頭來,眾人一看,皆倒吸一口涼氣。

老狐狸的臉被熏得烏漆抹黑,腫得厲害,還往下淌著鮮血。若不是坐在這馬車上,誰還能認得他?

“走。”禦璃驍抱著漁嫣上馬,轉頭看莫問離,大聲說:“你一起來,若……再說……”

他沒說清楚,可誰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若他有事,再讓莫問離帶漁嫣離開。

一行人疾疾往前,往城外而去。

這座繁華到令人仰視的汰州城,已經成了火中地獄。若非極熟悉它的人,又怎會做出這樣周詳的安排?

可禦奉孝明顯不是這個人!禦璃驍把禦府幾子排在心中,一一掠過,大致明白了是誰。

——————————我是亂世兒女情難安的分界線,我隻要你————————

打仗是殘忍的,烈火,武器,可不管你是尊是卑,他隻管收去人的性命,送往黃泉路上。

這將是一場硬仗。

熊熊的大火在城中燃起,百姓奔走哭嚎,往城門處湧去,導致城中驍勇軍無法出城。咆哮的大水,如狂肆的怪獸一般,從上遊奔湧而下,浮木狠狠撞上戰船,撞出偌大的裂洞,水洶湧而進,將士勉力遊上岸來,眼睜睜看著戰船傾覆。

眾人就停在城外五十裏的地方,看著河對岸連綿的火把接成了一條火龍,點亮了半邊天空。這次襲擊非常突然,也可以說,是趁虛而入,知道禦璃驍分心,便抓住了這個機會。

夜明月和秋玄靈擠在一起,坐在樹下,都是狼狽的模樣。

禦奉孝的家人隻逃出一半,那小夫人和小郡王禦清晨跑散了,禦清晨可是禦奉孝的心頭肉,正急得老淚縱橫,讓禦清宏進城去找。禦奉孝的頭被砸破了,白城安剛為他包紮止血。

禦清沈和禦清宏都換上了盔甲,禦清宏是練武之人,穿著盔甲也是威武挺拔。禦清沈要清瘦一些,橫刀立馬,也頗有風采。

獨禦清安沒有穿甲,隻侍奉在禦奉孝的身邊,親手喂他湯藥。

“夫君,藥好了。”麵容清秀的女子捧著一碗藥快步進來,這是禦清安的王妃,聶桐華。父親為汰州城一小吏,禦清安一眼看見,便聲稱喜歡,娶了回來。夫妻二人常在禦奉孝身邊侍奉,比那兩個要走動得勤快得多。

“父親。”禦清安用銀勺舀藥,吹涼了,遞到禦奉孝的嘴邊。

禦奉孝搖搖頭,推開了藥碗,啞聲說:“不喝了,已經喝了兩碗,老命而已,走就走吧。清安,你一定要找到你弟弟,他年紀還小,不懂得世道艱難,若流落在外……你小姨娘也是個性子軟的,隻怕受人欺負啊。”

“是,清宏一定會帶她們母子回來。”禦清安溫和地說著,勸他服藥。

“王上啊,你看我這汰州城……”禦奉孝還是不肯吃藥,扶著兒、媳二人的手起身,顫微微看著汰州的方向,淚水縱流,“我十六歲封為汰州王,自我進城第一日起,便發誓要將此處建成世間第一城,我要這裏繁華昌盛,我要汰州為世外桃源,不陷進名利之爭,我要在我的汰州裏,在繁華裏老去。自古戰亂多離愁,我的汰州啊……”

他哽咽著,最終泣不成聲。

誰說位高權重者,便不要家呢?汰州是他的家,不管他有多大的野心,汰州也是他的家,數十年苦心經營之物,數十載風雨共存之地。這片火,燒了他的根基,也燒了他的終老汰州夢……

禦璃驍一直負手站在眾人前麵,仰頭看著那片火海,沉默不語。

江山,天下,曾經對他那般重要,有了江山,他便不孤寂了,有了江山,他便有自己想要的了。不再是那個月下獨酌的皇子,不再是那個單槍匹馬沙場馳騁的戰神,他會高高在上,令萬眾景仰,他會令江山在他的雙掌之下,如畫如詩,浩瀚永生。

他身邊是一隻簡易的大帳,漁嫣正躺在裏麵,莫問離用自己的內功心法為她續命,十月、錦程,安鴻在一邊看護。

他在等,等那隻可以帶來救命藥的鷹。

“王上,喝點水吧。”夜明月拿著水囊過來,遞到他的麵前。

他搖搖頭,沉聲道:“你不要等了,隨你父親一起回去。”

“王上在此,明月哪裏也不去,生死由命吧。”夜明月轉過頭來,看著火焰騰騰的地方,輕輕地說。

一陣嘈雜聲傳來,眾人轉頭看,居然是賽彌背著晨瑤來了。

“你居然還敢來!”念安正從小帳中走出來,一見二人,頓時雙眼血紅,抄起了地上的一根樹枝就要打過去。

“晨瑤說,不是她做的,她走了,就永遠背著黑鍋。”賽彌把晨瑤放下,伸臂擋住念安打來的樹枝,陰冷地看她一眼。

“帶她回神醫穀,和離書我會讓人送去。”禦璃驍微微擰眉,也不多說,隻盯著鷹將來的方向看著。

賽彌猛地抬頭,驚愕地看著他,半晌,才憤怒地問:“她為你不顧生死追隨,你要和她和離?”

“這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禦璃驍正說著,隻聽帳中有了動靜,他神色一動,飛快轉身,鑽進了帳中。

莫問離一身大汗,整個人如同從水中撈起一樣。

“如何?”禦璃驍緊張地過去,扶住了已經昏過去的漁嫣。

“能助她堅持幾個時辰。”莫問離臉色發白,掏出錦帕,緩緩擦去額上的汗,抬眼看他,低聲問:“若解藥未到,你怎麽辦?”

禦璃驍唇角抿緊,凝望了她半晌,低聲道:“把我的血和淚給她,你帶她走。”

“你會舍得?”莫問離譏笑。

禦璃驍也不理他的挑釁,拿起一邊的水囊,倒了些水在錦帕上,輕柔地給漁嫣擦去臉上的熱汗,然後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裏,凝望她紅通通的臉,低聲道:“莫問離,若真有那一刻,請你記著你的話,你說她是你的心頭肉,就一定要護她周全。她這一世,也算命運多舛,我承諾給她的,已經無法做到,你既稱是她哥哥,希望你也能像個男人,盡到哥哥的責任。”

莫問離薄唇微彎,卻是往下,一雙銳瞳死死地盯著他,“你想清楚,要剜心頭肉,放心頭血,你可能就活不了了。”

“生死在天,我曾說過,就算我倒下,也不能讓她倒下。男子漢大丈夫,當一言九鼎。”禦璃驍輕擁著她,轉頭看向莫問離,“莫問離,你也算仗義之人,到了此時此刻,還能留在這裏守著她。”

莫問離沒再出聲,隻低眼看向他懷裏的漁嫣。

“我隻想知道,是誰告訴你銀釵之事。”禦璃驍盯著他問。

莫問離劍眉輕斂,沉默片刻,才低聲說:“他還有事未完成,我答應過他,不可說。但有一點,他不會害漁嫣,隻會護著她。晨瑤此女,心腸歹毒,不管你是生是死,最好不要留著她,她會成為禍害。”

禦璃驍眸中銳光微沉,刺探著莫問離話中真假。就在此時,帳外突然傳來一聲高呼。

“鷹來了!”

“你守好她。”禦璃驍立刻起身,快步出了大帳。

隻見被火光染亮的半邊天空中,一隻蒼鷹正撲動著雙翅,從那火海裏飛來。他心中一喜,急掠上馬,飛馳衝向那鷹飛來的方向。

眼看就要接近那隻鷹了,兩支利箭突然從陰暗的角落射出,直射那隻蒼鷹。箭疾如風,又狠又準地射中了鷹翅,那鷹一聲尖嘯,在空中翻滾著,直直下墜。

下麵是河,河中有燃燒起來的船。若落進火焰裏,解藥就沒了!禦璃驍的心猛地一沉,韁繩一扯,戰馬平地飛躍,足有十數丈之高,身形又疾掠而去,直撲向那團火焰中。

“王上……”

“驍王……”

眾人驚呼著,眼睜睜看他衝進了火船裏。十月一聲咆哮,從帳邊竄起來,如道白色閃電,撲向烈火。錦程,安鴻也緊隨而去,營地中掀起一陣陣混亂之聲。

“王上這是不要命,也要護著王妃了。”禦清安轉過身,胖胖的臉上堆滿擔憂。

“王上是重情的人,隻怕一定會要救回王妃,才會領兵出戰。”禦奉孝擰擰眉,拍著禦清安的手臂說:“你趕緊帶人前去,以免有人趁亂行事。”

禦清安趕緊點頭,匆匆去一邊安排人手,加緊巡邏,自己帶著人往河邊飛快地跑去。

眾人來不及阻止,隻見十月已經飛身跳上了火船,正發怔時,隻見大火之中,有一道身影猛地衝出來,一身火焰,讓他成了一個火人,落進水中手,雙臂還高舉著,怕水會浸濕了手裏的解藥。

十月在他身後,雪色毛發也燒起來了,在水裏泡過,躍上了岸,又在地上打滾,來減輕火灼的痛苦。

“快,火把,趕緊讓白城安過來看看。”禦璃驍大步近了,將手中的小銅管擰開,從中間抽出一條用蜜蠟封好的絲絹。

聶雙城把火把舉近,讓他看上麵的字。

火焰印在字上,聶雙城頓時驚呼一聲,“這怎麽行得通?大戰在即,這不是推王上去死嗎?”

禦璃驍一把抓緊了絲絹,銳利的視線掃過聶雙城,“多嘴,退下。”

聶雙城雙目一紅,舉著火把退了數步才停下。

“是什麽方法?”夜明月過來,緊張地問聶雙城。

聶雙城抬頭看了一眼小帳,唇緊抿著,搖了搖頭,可握著火把的手指卻死死攥緊。

夜明月更加緊張,大步跑到晨瑤身邊,蹲下去搖她,“你起來哪,你不是醫術高超嗎?趕緊來給王上看看呀。”

“別碰她。”賽彌用力推開她,彎刀一揚,指向了夜明月的胸口。

“你有毛病?”夜明月忿然看他一眼,轉身走到小帳外,緊張地往裏麵張望。

將士們圍過來,一瞬間,營地裏靜若無人,都看著禦璃驍,等著他做決定,是立刻領他們上陣殺敵,還是去救他的美人。

聶雙城突然就忍不住一抹臉,低聲落下淚來,他丟了火把,跪下去,衝著他重重磕頭道:“王上,若要血,請拿屬下的血去,我們南上北下追隨於你……王上三思……”

禦璃驍低頭看他一眼,沉聲道:“不必如此,我會做清楚交待。”

白城安快步過來了,接過他手裏的絲絹看完,臉色一沉,大聲說:

“王上,以你之血,換她忘蝶,雖說聽上去有理。可換血之事,從未聽人提及,稍有偏差,您和王妃就都沒了,一定要三思啊。”

“什麽?換血?”禦奉孝臉色一沉,趕緊過來。

“這可萬萬使不得。”眾人都圍過來,企圖勸住他。

禦璃驍推開麵前的幾人,穩步往小帳走去,隻要有一線生機,他都會拚力一試,不就是換血嗎?他的血夠陽剛,一定能穩穩地留住漁嫣的命。他的骨頭也夠陽剛,也一定能擋住忘蝶之厲。

進了小帳,禦璃驍猛地一怔,莫問離和漁嫣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