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休了臣妾

念安跑到門口瞄了一眼,又跑回來,手指貼著紅唇,興奮地說:“娘娘,奴婢看到王爺過去了,不然我們請王爺進來喝茶吧。”

“你有好茶葉嗎?”漁嫣心情頓時不好了,淡淡地問了句,輕拎裙擺,在一邊的搖椅上坐下。

昨晚的糾纏於她來說,不是件好事。她不想和禦璃驍走得太近,越親近,越危險,越不得自由。

她躺了會兒,雙手掩在臉上,十指輕輕撒開,看著從枝葉裏透進來的陽光,小聲說:“念恩,拿筆墨來,我寫完了狀紙,你今天遞出去,告訴平安酒樓的陳老板,讓他把欠我的五兩銀子趕緊還來,若再拖下去,我就寫詩罵他,讓他沒臉作人。”

“是。”念恩趕緊拉著念安進去抬桌子,磨墨、鋪紙龕。

漁嫣昨兒已然想好了,此時隻要寫出來便行。她的字像極男子的筆鋒,剛勁有力,你若光看那字,絕對想不到是這樣一個秀美纖細的女子所寫。

洋洋灑灑一大篇下來,還原了整件事的真相,這種並不複雜的小官司,漁嫣得心應手。狀子寫完,對著陽光吹了吹墨跡,又另鋪一張紙,冥思了會兒,又開始落筆。這張寫的是提醒吳爹爹上堂時要說的要點,以及對方會問他的問題。

“這狀子就不要收錢了,若衙門敢不斷此案贏,你讓吳爹爹說一句話。”她寫完之後,小聲交待念恩區。

念恩垂著站著,等著她那句話。

漁嫣站起來,慢步踱到白孔雀麵前,伸手撫了撫它的羽,輕輕地說:“就說……大人,於大狀說,小心空老塵埃裏。”

“這是何意?”念安好奇地問。

“禦天祁極度厭惡官員昏庸腐|敗,官員每三年的考核期就要到了,崔大人若再不得升遷,這輩子別想再往上爬了。這年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一本夜色誌,整下來六名春風得意朝官,他崔大人不敢逆勢而行。”

“娘娘……您是這個!你敢威脅京都知府!”念安眼睛亮亮的,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又四下看看,壓低聲音,小聲說:“娘娘,你都敢叫皇上名諱,他真的很喜歡娘娘吧。”

“撕嘴!”漁嫣臉色一沉,厲聲喝斥。

念安趕緊打自己的嘴巴,又愁眉苦臉地說:“娘娘,其實這也不能怪奴婢,過去幾年,咱們三個可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如今突然關在這裏,就跟坐牢似的,打個噴嚏都怕得罪了貴人,哎,好不自由!”

漁嫣看著她,紅唇抿緊,坐回搖椅上,又用雙手掩著臉,透過指縫看陽光去了。

念恩狠狠瞪了一眼念安,抬手就在她的嘴上狠擰了一把,小聲說:“我要出去辦事,你再敢嘴碎,招來禍事,我和娘娘就說全是你幹的,讓你一個人去死,你可得記清了!”

念安眼眶一紅,左右看看,見漁嫣果真是生氣了,便伸手摸到桌上的一頁紙,往茶水裏一浸,往嘴上一貼,衝著二人揮揮手,可憐巴巴地坐到一邊,繡花去了。

“娘娘你看她!那五錢銀子,一輩子別給她。”念恩又氣又恨又好笑。

念安轉頭看來,眼淚都要落出來了,那充滿怨念的小眼神,讓悄悄在一邊看的漁嫣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念安哇地一聲就哭了,那紙在嘴裏撲哧著,沾了滿嘴的口水。

“娘娘別和她笑,不然她過會兒又會故態複萌。”念恩一叉腰,又過去掐了一把念安,“不許哭,王爺聽到了,會打你板子。”

念安拂開她的手,腰一扭,氣衝衝回屋去了,關了門,繼續哇哇地哭。

“隨她去吧,她就長不大,長不大的好,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沒心沒肺、長命百歲,我是做不到了,有這麽個人看著也好。”漁嫣慢條斯理地說完,揮揮手,讓念恩去辦事。

“那想吃什麽,我給娘娘帶回來。”念恩問她,漁嫣的銀子,是她幫著收著的。

“就是好福樓的麻辣藕節兒,雞腿兒,多帶些回來,饞……”

她把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腳輕輕一蹬,再踢掉繡鞋,腳往椅上一縮,搖椅就輕輕地搖動起來。

念恩進去換了身小廝的衣裳,拿了出府的令牌,匆匆去了。

漁嫣一個人搖晃著搖椅,伴著念安的抽泣聲,閉上眼睛睡覺。暖暖的陽光落在她的身上,說不出的舒服,昏昏欲睡的,這感覺,就像回到了那偏僻的別院中一樣……又隨意,又放鬆……

“瑤夫人。”

門外突然傳來了阿朗的請安聲,威武有力。

漁嫣睜開眼睛,秀眉輕擰,她來幹嗎?

“漁嫣姑娘在嗎?”晨瑤溫柔的聲音傳進來。

“姑娘在,瑤夫人稍侯。”阿朗輕輕叩門,朗聲問:“姑娘,瑤夫人來了。”

漁嫣坐直了,扭頭看念安房中,念安已經急匆匆奔出來了,手攏在嘴邊,小聲說:“娘娘快些閉緊眼睛裝睡,奴婢去應付。”

“算了,讓她進來吧。”漁嫣搖搖頭,站了起來。

“理她呢,我看著她那樣扭啊扭就心裏厭煩。”念安小聲念叨著,扶著她過去開門。

門打開,

“聽說昨晚上你摔著了,好些了嗎?”晨瑤輕提羅裙,溫柔地問了句,邁過了門檻。

漁嫣側過身,讓她進來,輕聲說:“謝夫人掛念,王爺昨晚帶了藥過來,好多了,王爺很體貼,那藥,想必也是夫人給的吧,十分有效果。”

她說話時,滿臉的嬌羞,滿瞳的春水。晨瑤扭頭看她,呼吸稍亂了一下,很短暫,然後立刻轉過了頭。

不過,還是被漁嫣聽了去。

她打官司,擅長的就是察顏觀色,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裏判斷出手的時機。這晨瑤夫人雖然腹中有計,胸中有城,可漁嫣也不是吃素的,不願意鬥,不代表願意隨便讓人欺負。不然,天天去禦璃驍那裏挑拔幾句,漁嫣還真懶得應付。

晨瑤走到院中,看了一眼那白孔雀,好奇地說:“咦,宮中今日來送東西,原來是送這個?太後賞你的?”

“嗯,想必是懶,不肯開屏,故意拿來貶我吧,說我貌醜吧。”漁嫣拿帕子輕掩著額角胎記,小聲說。

晨瑤盯著她的手看了一眼,輕聲說:“妹妹可不醜,妹妹美著呢,從骨子裏出來的美,勾心攝魂,讓人歡喜。”

“夫人過獎了,問這世間,還有誰敵得過夫人如此仙姿綽約。”漁嫣抿唇笑笑,抬眼看她。

這假腥腥的對話,真令人反胃啊,她為何還不肯走?還有,她為何突然從漁嫣姑娘就直接轉變成了妹妹的稱呼?誰許她如此親絡的?

二人對望片刻,晨瑤笑起來,輕攜起漁嫣的手,小聲說:“來,我看看妹妹的傷。”

漁嫣也不推辭,就在搖椅上坐了,卷起袖子讓她看手肘,滿唇的感激話語。

“有勞夫人,夫人真是神醫。”

念安在一邊咳嗽起來,漁嫣擰擰眉,不悅地說:“你這個笨丫頭,倒茶也不會了嗎?討打呢?”

念安趕緊行了個禮,一溜煙跑開了。

漁嫣低頭時,心中暗道,這對話到底有多惡心,連念安都被惡心壞了!呆會兒多喝點茶,去去這晦氣。

“藥。”晨瑤一伸手,跟隨的侍婢立刻捧上了一隻雪色蚌殼,她輕輕一掰,露出一團雪色的膏子,透著一股奇異的香味。

她笑笑,從頭上取下金簪,挑了一小團塗在她的手肘上,再用金簪輕輕地抹開,輕聲說:

“這是東山頂上雪池的蛤蜊,用其殼和肉,將幾種藥材搗碎了,放進蛤蜊中,三年之後便成效傷聖藥,像妹妹這種碰傷擦傷,抹上便好。昨晚不知妹妹是摔了,不然就讓王爺帶這個來了,王爺的藥是用在男人身上的,藥性猛,也容易留疤,妹妹千金貴體,王爺正愛不釋手,絕不能留疤。”

漁嫣裝著稀罕,連聲稱奇,心中卻道,你是來示威嗎?想說新鮮感過了,王爺就不要了,留給你自己享受,她還真不想要這新鮮感。

二人虛情假意,你來我往了幾句話,晨瑤突然問:“妹妹可有喝避子湯?”

“嗯?”漁嫣抬眼看她。

晨瑤把雪蛤蜊遞給她,輕聲說:“這個你收著。這三年多,王爺一直在治傷,一直在喝藥,這些藥藥性過猛,和女子親吻時,也會讓女子吸收到,所以我和明月都不敢有孕,一直要到王爺徹底停藥之後,才能懷上子嗣。”

漁嫣輕輕擰著帕子,點頭道:“知道了,隻因王爺未賜藥,所以也不敢私自喝,請夫人賜藥吧。”

“你向王爺要吧,我不敢給你,怕王爺以為我嫉妒,我陪他三年多,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你的話他會聽,我的未必。”晨瑤笑笑,又挽住她的手笑著說。

傅總管大步進來了,衝二人行了個禮,笑嗬嗬地說:“瑤夫人,漁嫣姑娘,王爺請夫人和姑娘過去。”

晨瑤抿唇一笑,晃了晃漁嫣的手說:“我才來,他就找人來叫我,難道是怕我欺負你不成?走吧,我們去園子裏走走,祺王來了,中午有好酒喝。”

偌大的王府,晨瑤的家!她想幹嗎就幹嗎,禦璃驍是不會管束她的。

漁嫣又想到了那天晨瑤和葉明月策馬飛馳的一幕,那樣瀟灑,那樣奔放……她情緒往低穀處滑了幾分,笑著搖頭說:“我就不去了,摔得實在是骨頭疼。”

“去吧,走一走,活動一下更好,我看你就是在這裏悶多了,王府有多大,你到底看過沒有?再說了,王爺到你肯和我在一起,他也會高興的,家和萬事興呢。我想和你一起好好伺侯王爺,你本就是王妃,王妃這位子也是他給你留著的,我癡長你一歲,才敢叫你妹妹,她們可絕不敢。”

晨瑤卻不放手,拉著她往外走。

漁嫣想再拒絕,可傅管家也在一邊叨叨,她隻好出去,坐上了晨瑤的輦。

晨瑤有王爺的披風,也有隻比禦璃驍差一點的輦,金絲楠木,金珠為簾,金碧輝煌的,能晃瞎人眼。

晨瑤一上輦,就輕握住了漁嫣,輕撫了一下身邊的金珠簾子,小聲說:

“那年我在穀中救到王爺,他的侍衛們正背著他找出路,我帶王爺去了我家裏,和我爹一起給他治傷,昏迷了三個月他才醒來,後來他說,重返後青國,就會給我金屋玉榻,讓我一生榮耀。他很講信用,都給我了。”

漁嫣從這話裏倒沒聽出什麽炫耀,反而聽出幾分寂寞,幾分失落。她想,晨瑤應該沒想到,一回後青國,禦璃驍就不是那個隻屬於她的禦璃驍了吧?

他的霸氣,他的野心,還有晨瑤沒有接觸過的王府、大家千金,都像繩子一樣勒向了她。在這裏,晨瑤一定也是孤單寂寞的吧?她不比葉明月,葉明月一心隻愛她的琵琶,沒事就彈、就琢磨,倒不像晨瑤這般,心思都放在禦璃驍的身上。

漁嫣突然就說:“夫人,讓他立你做正妃吧,這是你應得的。”

“嗯?什麽?”晨瑤轉頭看她,驚訝地反問。

“你照顧他三年多,於情於理,他應該把這王妃之位給你。”漁嫣這話也說得真誠,一個未嫁女子,守候了禦璃驍三年多,他那樣薄情,一回後青國就把這女子拋到腦後,實在令人痛恨。

晨瑤笑笑,輕聲說:“妹妹……是在笑我?”

“不敢。”漁嫣抽出了一直被她緊握的手,輕聲說:“你我皆是女子,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心思,夫人未必明白。”

晨瑤眼神閃了閃,小聲問:“你想離開?去找雲秦?”

漁嫣笑笑,輕聲說:“夫人未必明白。”

“若你想走,我可以幫你。”晨瑤俯過來,輕輕地說。

“夫人,王爺在前麵。”漁嫣微微一抬下巴,不接她的碴。她方才的話,隻是想提醒晨瑤,不必拿她當敵人,不必費心和她鬥,她的心不在這裏。

晨瑤轉頭看,隻見禦璃驍正和祺王看這邊,蔥鬱高大的銀杏樹伸展著枝葉,幾株碗口大的粉色芍藥在枝頭顫微微地晃動。

“王爺。”晨瑤立刻就笑起來了,滿眼的柔情,滿唇的蜜意。

輦停下來,晨瑤先下去,等漁嫣下來了,才拉著她的手一同往前走。大方得體這詞,用在晨瑤身上,再合適不過。

“王爺。”走近了,晨瑤鬆開了漁嫣的手,快步過去,拉住了禦璃驍的手指,笑著說:“我把漁嫣拖出來了,讓她曬曬太陽,她都在裏麵悶得發黴了。”

“過來。”禦璃驍抬眼看漁嫣,向她伸出了另一隻手。

漁嫣很難受,他還真想左手一個,右手一個了?數美共侍一夫,這就是男人們最喜歡的生活吧?

“瑤夫人,漁嫣姑娘。”祺王抱拳,黑亮的雙瞳靜靜地看向漁嫣。

“那白孔雀,你自己帶回去吧,我不喜歡。”漁嫣開門見山。

祺王怔了一下,眼中銳光一閃而過,隨即笑道:“看樣子是小王拍錯了馬|屁。還以為讓漁嫣姑娘高興了,驍王就高興了,順道把那匹馬忍痛割愛給小王了,這樣,不如我們中午就把它吃了。”

“那馬是晨瑤的。”禦璃驍淡淡地說著,握緊了漁嫣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裏輕輕地一摁,粗礪的指腹讓她的掌心陡生一陣酥|癢……

漁嫣心中一動,趕緊想往回縮,他立刻就抓得更緊了些,低聲問:“身上還疼嗎?”

“不疼了,瑤夫人剛剛拿了藥給我。”漁嫣低眉順目,輕聲答。

“晨瑤,讓傅總管挑幾件首飾送過去,你頭上這是什麽東西?”

禦璃驍打量她,一身梨花白的長裙,頭發挽得簡單,就一根素銀的釵,寒酸極了。

“這個不好麽?這可是慧銀局裏的好東西,我提前排了一個月買到的。”

漁嫣摸摸頭上的釵,愕然地問他,這釵可是和衣服搭著來的,難道非得弄得滿頭金晃晃的才叫好看?嗯,算了,和他這喜歡誇耀的人說不通。

她又摸摸釵,退到一邊。

“晨瑤夫人,小王也帶了禮物給夫人。”祺王一揮手,隨從捧上一隻錦鏽小盒,打開來,裏麵兩隻碧玉通透的鐲子,那水色,讓人一看就屏住了呼吸。

“那就謝過祺王。”晨瑤讓貼身侍婢收下玉鐲,笑著說:“我還寧可拿這玉鐲換那隻白孔雀,好過這難得一見的精靈雀被人給吃了。”

“那就換吧。”漁嫣索性點頭,玉鐲能賣錢,孔雀帶不走!這鐲子碧得透徹,甚得她意!

“換什麽,都給妹妹。”晨瑤立刻讓侍婢把鐲子給她。

漁嫣大方地取出來,往手腕上一套,舉到眾人麵前,讓大家欣賞。

“這是琅翠玉,你們看這水色多好,最好的是在晚上看,月光照在上麵,瑩瑩地發亮,傳說一玉可抵一城,瑤夫人若後悔,我現在就可以還你,再過一會兒,我可就不還了。”

她說完,笑著扭頭看晨瑤,雙瞳中化了一把碎碎的陽光,閃亮奪目。

禦璃驍的視線緊盯在她的臉上,瞳眸微微溫柔了一些。

晨瑤笑著搖頭,拉著禦璃驍的手指說:“送給妹妹了,妹妹配得上這東西,看看妹妹的手又白又嫩,我這手卻是長年浸過草藥的,粗得很,配不上這鐲子。”

她的手,確實有繭,比不上漁嫣生得細嫩,她羨慕地看著漁嫣雪色手腕,手指把禦璃驍的手握得更緊。

禦璃驍看她一眼,又一眼深深看向漁嫣,她正喜笑顏開地和祺王說這鐲子的事,那小財迷的樣子又出來了。

可禦璃驍知道是怎麽回事,既然她要把他推到晨瑤那裏去,就滿足她!他心裏微微滋生怒意,冷眼看著在祺王麵前笑得歡顏的漁嫣,那嬌聲、那挽起媚意的唇角、那水色**漾的攝魂雙眸……何時在他麵前如此笑過?

“呀。”漁嫣說得開心,不妨一隻蜜蜂飛來了,繞著她嗡嗡地轉,宛然就往她的臉上蜇來。

祺王袖子一揮,就把蜜蜂給打掉了,看著她問:“姑娘沒事吧?”

“沒事。”漁嫣笑笑,抬起手肘聞,這藥太香了,比花還香!難怪引得蜜蜂前來。

她不露聲色地轉頭看晨瑤,她果然沒安好心!漁嫣有心免戰,幫她把禦璃驍拉回去,可她卻打上門來,那就怨不得她了!

她四下打量,順手折了朵芍藥花,往發間攢了,坐到一邊的石凳上,笑著說:“怎麽沒叫明月夫人來呢?她的琵琶聲,空前絕後,還有玄靈夫人的歌聲,祺王也絕對沒有聽過。”

“哦,不知小王可以如此之幸?”祺王轉頭看禦璃驍,一臉渴望。

“去請。”禦璃驍揮揮手,轉頭盯住了漁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