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你陪本王醉一場

“皇上萬福。”漁嫣轉過身來,一手撐傘,一手貼在腰邊,淺淺福身。

禦天祁的呼吸沉了沉,緊盯著她看著,低聲問:“怎麽越發瘦了?”

漁嫣側過臉,傘微微斜下,擋住了半邊身子,小聲說:“雨大,皇上請進去吧,龍體為重。”

夙蘭祺也慢步前來,微微一笑,目光從二人之間來回一掃,低聲說:“原來漁嫣姑娘喜歡看雨中的荷?”

禦天祁扭頭看了夙蘭祺一眼,眸子裏精光一閃,低聲問:“你們認識?眭”

“哦,上回來王府,見過。”夙蘭祺笑笑。

禦天祁收回了視線,轉身往前走。

太監們趕緊上前,撐著大傘,為他遮去風雨氈。

漁嫣輕舒一口氣,剛要走開,秋玄靈又拉住了她,笑眯眯地說:“走吧,姐姐,多好的機會呀,和王爺和好吧。瑤姐姐和明月姐姐昨兒去別館養傷了,這機會多好啊,她們要在這裏,就不會叫我了,也不會看到姐姐了,我就和姐姐好。”

她聲音脆,惹得禦天祁的腳步又頓住,扭頭看過來。

“走啦,皇上和王爺也在,說說笑笑就過去啦。”秋玄靈熱情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漁嫣陡然就不耐煩了,用力一抽胳膊,匆匆說:“夫人請去,王爺並未傳我,恐王爺不喜,謝夫人好意。”

她動作有些猛,橋上漢白玉磚濕滑,秋玄靈尖叫一聲,若非阿朗拉得及時,險些掉進池子裏去。

“對不住。”漁嫣隻掃她一眼,撐著傘,匆匆往橋的對麵走去。

大雨滂沱,擊打在傘上,劈劈啪啪,攏人心亂。她隻是想來雨中看看新荷,奈何偏遇上煩心人。

禦天祁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被雨幕給淹住了,才低聲說:“這性子,越來越強了。”

夙蘭祺轉頭掃他一眼,了然地笑笑,慢步走近,以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皇上掩飾些吧。”

禦天祁唇角勾起幾絲冷意,低聲道:“找他要了好幾回,隻是裝傻,卻又把她喂得如此瘦,當真可惡。”

夙蘭祺的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不待他發問,禦天祁已經大步往前走去了。雨水在漢白玉地上激打起串串晶瑩,濺濕了夙蘭祺的藍色長袍,他看看漁嫣遠去的方向,長眉輕輕一聲,唇角勾起了一絲笑意,慢步跟了禦天祁一行人的腳步。

秋玄靈由丫頭們擦了裙上沾髒的泥漬,這才匆匆跟上眾人,看看前麵,又扭頭看漁嫣走遠的方向,一臉愁容,小聲問身邊的婢女:“漁姐姐生我的氣了嗎?”

侍女撇撇嘴,不屑地說:“夫人,您是夫人,她早已被廢了,王爺又冷落她如此久,論相貌,她額上長著那樣可怕的東西,論才華,她不會唱曲不會彈琴,什麽也不會。王爺若喜她,哪會冷落如此之久?”

“可王爺也冷落過我很久呀,快些走吧,去晚了王爺會生氣。”秋玄靈擰了擰眉,扶著侍女的手,快步往前走。

侍女們趕緊撐緊傘,護著她往前跑去。

崇歡殿裏,禦璃驍已經侯著了,見禦天祁進來,也隻拱拱手,做了請的姿勢,依舊歪在椅上,聽府中歌伎彈琴擊鼓。不過他這回沒坐在首座上,而是在右側,兩名美婢跪在腿邊服侍著。

禦天祁盯他一眼,在上座坐下。侍婢們立刻上前,為他倒茶,斟酒,殷勤伺侯。

夙蘭祺倒是站了會兒,搖頭晃腦地聽那歌伎的弦聲,又撫撫掌,說了聲妙,這才坐下,又指著那歌伎說:“驍王,這女子不錯,哪裏尋來的?”

“哦,趙太宰送的。”禦璃驍笑笑,低聲說。

“趙太宰這老頭兒,別的功夫沒有,搜羅美人的功夫倒挺厲害,不行,小王也找他要幾個去。”夙蘭祺一臉感歎,順手攬住了身邊美婢的纖腰,抬眼看她,笑眯眯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素蘭。”侍婢臉大紅,又不敢掙紮,隻乖巧地偎在他的身邊。

他們正調笑,禦天祁卻把酒杯一放,低聲道:“都退下。”

歌伎的弦樂一停,眾人趕緊匆匆退出大殿。

“皇上這麽大火氣?”禦璃驍掃他一眼,抿了口酒,懶洋洋地問。

禦天祁一擰眉,不悅地質問:“皇兄還要在府中躲多久?半月來,天漠又攻下一城!”

“哦,皇上再派兵吧,定能擊退惡賊宵小。”禦璃驍還是漠不關心的神情。

禦天祁臉色難看,若禦璃驍未歸,這仗還能打,可禦璃驍一回來,他的鐵騎軍立刻就回到他的麾下,不得他令絕不出兵。他連下四道旨,邊境十萬人就是不動,那些人隻當是聾了瞎了,根本不看聖旨,傳旨的人態度稍強硬,便會被丟出大營來。

天漠國騎兵實在勇猛,帶兵者是天漠九王爺,戰術詭譎,為人狠辣,他說進攻,若人敢害怕後退,立刻射殺。雲家軍折損過半,也未能阻止九王爺。尤其是那九王爺更是放出狠話來,一定要和禦璃驍再分高低,其餘後青國之將,在他眼中皆是廢物糞土!

“皇兄趕緊給你的舊部下令,讓鐵騎速速迎戰。”禦天祁忍不住站起來,低聲喝斥。

禦璃驍抬眼看來,一臉平靜地說:“皇上是忘了吧,臣受傷那年,兵符早已由皇上收回,臣現在哪有鐵騎?”

禦天祁勃然大怒,手一揮,指著禦璃驍大喝道:“禦璃驍你何必裝瘋賣傻,朕已說過,當初之事與朕無關,你若真要這皇位,朕給你就是,天漠打的是祖宗留下的基業,殺的是我們後青國的老百姓!”

“哦……”禦璃驍不喜不怒,隻淡淡回了一字。

禦天祁怒意更盛,還要發怒,被夙蘭祺給攔了下來。

“一家人何必動怒,說了今天是來喝酒,有話好好說。”

禦天祁盯著禦璃驍,臉色鐵青。禦璃驍不需兵符,就能讓鐵騎隻聽令於他,而王之兵符是可以號令邊境所有將士的,一旦落進禦璃驍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現在禦璃驍以此方法,逼他交出兵符,當能不讓他憤怒?

更可恨的是,堂堂後青,文武百官之中,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退敵的人物。趙太宰這幾年結|黨|營|私,排斥異已,很多耿直之臣不是憤而離去,就是被加害了。

禦天祁這三年多辛苦經營,好容易培養出了自己的股肱之臣,眼看可以握住局勢,天漠國經過三年多的休養生息,突然起兵,分明是看出後青國內亂,才趁此良機大肆進犯。

內憂外患,讓他頭痛欲裂,夜夜難眠。

“蘭祺,你先出去,朕有話要和皇兄談。”禦天祁揮揮手,讓夙蘭祺出去。

夙蘭祺起身,向二人抱抱拳,快步出了大殿。

風雨砸在大殿頂上,殿中一陣靜寂,兄弟二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皆隻沉默。

“難道你我之怨,比不得後青百姓之難?”禦天祁深吸一口氣,盯著禦璃驍冷冷地問。

禦璃驍終於放下了酒杯,迎著他的視線,沉聲問:“在皇上心裏,臣有如此能耐?”

禦天祁緩步往前,低聲道:“皇兄17歲就退天漠千軍萬馬,朕甘拜下風,隻盼皇兄不要把百姓之命,淩駕於你我的恩怨之上。”

這話誠懇,聽不出虛情假意。

二人對望片刻,禦璃驍才低笑起來,“若臣腿是好的,臣明日就能帶領大軍揮師北方,擊退敵賊,為皇上分憂。”

禦天祁臉色鐵青,緊盯著他的臉。

禦璃驍把手中酒杯一丟,白瓷在花梨木的桌上磕成了幾片,碎聲磕得人心裏揪得慌。

“皇上不交還原屬於臣的兵符,是怕臣造|反。不過,皇上的江山,皇上自己坐著吧,隻要把那年的事給我一個交待就好。”

“你裝瘋賣傻到哪一天,你的腿真的不能動了嗎?”禦天祁往前走了一步,指向了他的腿。

“皇上再來砍一刀試試?”禦璃驍笑起來,啞啞的聲音,滿臉的猙獰扭曲。

禦天祁轉開了臉,低聲說:“既然皇兄不讓步,那朕也隻好讓你看件東西。”

“什麽東西?”禦璃驍抬眼看他。

“先皇遺詔,和先皇給漁朝思的密旨。”禦天祁從袖中取出二物,遞到他的麵前。

禦璃驍瞳色一冷,接過來展開,先看遺詔,再看密旨,一行一行慢慢掃過了,又啞笑起來。

字是先皇的字,印是先皇的印,內容是他從未想像過的內容。

“皇兄,你我親兄弟,本不想讓你看這個,隻是你太固執太狂傲,朕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確實讓你受難受罪,可你若遷怒於朕,太不公平……”

“嗯。”禦璃驍把遺詔攥緊了,笑笑,抬眸看他,“皇上從何而來?”

“漁朝思生前把這個放在了……禦書庫中。”禦天祁長眉緊擰,看著禦璃驍的臉。他滿臉疤痕,雙瞳又是一慣的薄涼冷酷,讓人無法看出真實的表情。

“這個,皇上帶回去、還是留在臣這裏?”禦璃驍晃晃遺詔,看著禦天祁問。

“皇兄想留就留,不留就燒了吧。”禦天祁擰擰眉,低聲道:“令驍勇軍出戰之事,皇兄還是下個令,助朕一臂之力,朕會感謝皇兄。”

禦璃驍把遺詔和密旨疊好,笑了笑,啞聲道:“既得皇上如此看重,臣就修書一封,皇上派人送去。”

禦天祁長鬆一口氣,趕緊讓人進來,拿上文房四寶,讓禦璃驍修書給驍勇軍將領。

一行人走之後,秋玄靈才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小聲問:“王爺,還要妾身唱曲嘛?”

“下去。”禦璃驍頭也不抬地,冷漠地一句。

“那……讓漁姐姐來陪王爺吧,方才她就在那裏看荷葉,本來是和妾身一起來的,可皇上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麽,她就跑了,說不定嚇著了……”秋玄靈眨眨眼睛,又說。

嘩啦……

一陣脆響,禦璃驍麵前的小桌上,那杯盤悉數落地,摔得一殿脆聲。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漁嫣已經到了一個小亭中,收了傘,倚在桌邊看雨。

“娘娘……”念安拿出錦帕給她擦發絲上的雨滴,輕聲說:“娘娘試一回又何妨?”

漁嫣笑笑,不出聲。

“娘娘,你看,白孔雀!”念安突然一指前方,那隻白孔雀正在雨中亂竄,一身澆得透濕。

“阿朗,捉住它,送回玄靈夫人那裏去。”見那孔雀被淋得可憐,漁嫣趕緊叫阿朗過去。

阿朗一抱拳,大步往雨中衝去。

漁嫣和念安看著,阿朗卻抱著白孔雀回來了,“娘娘,孔雀翅膀斷了。”

“這樣啊……我看看。”漁嫣讓阿朗抱著孔雀進了亭子,隻見白孔雀的翅膀以下的羽上都染著血跡。

“翅膀是被打斷的。”阿朗蹲在她身邊,低聲說。

“那抱回我那裏去吧,隻怕是秋玄靈不喜歡。”

漁嫣擰擰眉,讓阿朗抱起孔雀走,自己把傘撐在阿朗和孔雀的頭上。念安一瞧,趕緊把傘撐過來,主仆三個匆匆趕回小院。

澆水,接骨,上藥,忙碌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把白孔雀的斷翅處理好,抱去隔壁的空屋裏安頓好。

“玄靈夫人怎麽這樣,看上去挺溫柔的一個人,怎麽能把這麽漂亮的鳥兒翅膀都打斷了,偏還裝好人,裝得一臉無辜。”念安在一邊不滿地嘀咕著。

漁嫣沒出聲,這府裏,隻怕隻有念安和念恩兩個人不裝,其餘的都會在不同的人麵前裝出不同的麵孔來。

雨越下越大了,砸得人心慌意亂。

叫阿朗一起用了晚膳,漁嫣又躺到花梨木榻上去看書。

念恩和念安在一邊做針線活。滿殿的夜明珠早就收起來了,依然點著兩把青銅燈盞。三個人今日都安靜,連念安都顯得心事重重,不時擔憂地看她一眼。

“你們去睡吧,別陪我了,我看會兒自己就睡。”漁嫣放下書,讓二人去歇著。

念恩和念安又給她續好了茶,添好了燈油,這才回去。

漁嫣又看了幾頁,實在看不進去,往被子裏一縮,猜想今日禦天祁和夙蘭祺來做什麽。猜來猜去猜不著,反而心中更亂,越發無法入眠了。

爬起來去桌邊倒茶喝時,身後的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了,她飛快轉身,隻見禦璃驍一身酒意,渾身濕透地邁過了高高的門檻,手裏拎著一隻酒壺,俊臉上淌著雨水,一雙幽瞳裏落著薄寒的銳光,每走一步,袍子上的雨水就在地上滴下大團大團的濕漬。

“王爺。”

見他一臉冷俊,一身殺氣,漁嫣心咯噔一沉,扶著桌子連退了好幾步。

“躲什麽,你也躲本王如同躲瘟疫嗎?”他冷冷一笑,慢步逼近了她。

那濃得衝人的烈酒味兒熏得漁嫣立刻別開了臉,捂住了口鼻。

“王爺喝多了。”

“所以你幫本王喝一點。”他舉起酒壺,掐住了她的小臉,把壺嘴往她的嘴邊湊,“醉了好,你陪本王醉一場。”

“王爺……嗯……”

漁嫣嗚咽著,連連後退,他逼得越緊,烈酒直接往漁嫣的嘴裏灌去。她連嗆幾口酒,肺都跟著痛了起來,本就心情不爽,如今又被他如此狠逼,一怒之下,抬手就是一掌狠狠甩去……

禦璃驍的腦袋閃得快,可依然被她打中了耳朵的位置,她是惱怒之下動的手,就用了全身的力氣,打得他的耳朵裏嗡地幾聲亂鳴。

漁嫣飛快地縮回了手,腦中一片空白。

她打他了!

她居然打了禦璃驍,今日還不被他碎屍萬段?

屋子裏極靜,隻有他低沉的呼吸一聲、一聲、又一聲地從她的耳畔拂過。

漁嫣慢慢抬頭,抹了一把臉上唇上的烈酒,小聲說:“罷了,你我二人裝了這麽久,實在是累,王爺想怎麽處置隨……”

她沒說完,禦璃驍突然丟開了酒壺,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凶猛地吻了下來。

今日之恥,今日之傷,今日之痛,唯想來她這裏,尋求那一絲不可能的安慰……禦璃驍覺得很悲哀,可熱血揮刀斬敵首,卻無法阻擋來自血脈至親的猜忌。他有父有母,卻如同孤兒,他貴為王子,人人尊他一聲戰神驍王,可又為他帶來了什麽?

腦中全是那殘忍的遺詔與密旨,晃來晃去,晃來晃去……漸漸的,成了漁嫣那雙淡柔如月光的眸子。

“嫣兒,小嫣兒,給我……”

他抱著她的腰往上一抄,扛在肩上就往榻邊走去。

漁嫣嚇到了,一巴掌把他打蠢了嗎?怎麽又成小嫣兒了?

他擁著她倒在榻上,沉重的身軀壓下來,雙手在她的身上撫摸揉動。

漁嫣掙不掉,他滿身醉意,耳畔被她的指甲刮出的血痕也讓她不敢掙得太厲害,沒一會兒,她就被他給剝得如同小魚兒,滑溜溜地被他擁在了懷裏。

然後……他就這樣抱著她,醉倒了。

漁嫣先前還緊張得一身緊繃,不知道他又會如此折騰她,直到壓在她身上的他發出了深深沉沉的呼吸聲,才慢慢睜開了眼睛,愕然地看著他。

長眉緊鎖,密睫緊合,唇角處染著幾絲……苦澀……

漁嫣不知道他怎麽了,天天意氣風發的,今天露出如此一麵!

她嚐試著從他身上爬出來,想去拿件衣服穿,眼角餘光意外看到他懷裏露出的一角明黃之色。她猶豫了一下,沒能按捺住好奇心,輕輕地把那東西給抽了出來,是兩份疊在一起的絲絹,上麵有隱隱龍紋,聖旨專用的緞料。

“咦?遺詔?”她心一緊,就這樣光光地跪在他的身邊,展開這東西,快速往下看。

沒幾行,她的呼吸就緊了,丟開了遺詔,又去看另一份,快速掃完之後,忍不住憐憫地看向了禦璃驍……

還不如不知道這東西,還不如當初死了算了!

她輕輕歎息,猶豫了一會兒,手指輕輕地落在他的臉上,小聲說:“何苦呢?其實,就做尾魚,也很快樂的。”

他醉沉了,聽不到她的話。

漁嫣下了榻,用力扯掉他的靴子,又去脫他濕透的衣袍。他太沉了,她費盡力氣,才勉強脫了外袍。裏裏外外全濕透的,她抹了把汗,繼續給他扒緊貼在身上的褻衣。

也不知當初受了多少傷,背上也有箭疤,一朵又一朵,在後背上猙獰著。

他浴血廝殺,卻換來如此對待……

“真是些混帳王|八蛋!”漁嫣小聲罵著,把他的濕衣丟下,為難地看向他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