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茜在城堡吃了一頓飽飽的大餐,飯後有漂亮的小點心,點心之後又是精美的擺盤甜品。

於是來到男友家做客的第一夜,永遠被銘刻在魔女心中、讓她多年後也難以忘懷的東西,既不是風格奢華的長餐桌,也不是燃燒著明亮火焰的魔法壁爐,甚至頭頂垂吊著的璀璨水晶燈也沒被她多看一眼。

這種尋常人都會稍微觀察一下,然後再驚歎“我男朋友家也太有錢了吧!”的室內陳設,對埋頭不斷品嚐麵前食物的魔女而言,它們全是被她徹底忽略的對象。

令她一直銘記,且在此刻深深吸引她注意力的,是會自己一邊跳舞轉圈往身上撒糖粉,一邊旋進她嘴裏的小兔子餅幹!

一擠開就流出滿手果汁的白糖糕果,排成隊在她麵前壘成山的章魚小丸子!

最後還有好吃到讓人想割舌頭的魔獸肉排——每一塊都被切得極厚,帶有一條毛茸茸的雪白尾巴,用叉子一戳,才知那是由剛烤好的魔羊奶酪製成!

這皆是十分清楚她口味的阿希爾德令後廚安排的餐譜。

魔女吃得不亦樂乎,感覺今天是人生最驚喜的一天,但她依然會關心請她吃飯的主人。

“阿希爾德你不吃嗎?”

她歪頭問。

金發少年搖了搖頭,他單手托腮,一眼不眨地看著魔女吃飯的樣子。

“我不餓。”

他微笑著說。

餐後,魔女撐得幾乎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她歪在身後的柔軟長椅裏休息,魔法長椅微微撅著屁股讓少女更舒服地靠著自己,桌上的剩餘食物(基本隻剩沾了醬汁的空盤)則被垂著頭的影子仆人撤走。

待桌麵清理一新後,一簇簇盛開的馥鬱紫色花朵,很快從長長的餐桌漾出淡紫色的花蕊,它們的形狀很像風信子。

陸茜撐起胳膊探身去嗅了嗅上麵的花香,立刻覺得胃裏沒那麽撐,發脹的頭腦也精神多了,她看向一直坐在旁邊托著腮聚精會神看她吃東西,自己一口也沒吃的阿希爾德,問他,“這是消食花吧?”

其實不需要對方的回答,對數萬種草藥精通到可以倒背資料的陸茜伸手揪了一瓣花葉,塞進嘴裏嚐了嚐予以確認。

然後她打了個飽嗝,並不知道這個嗝連同剛才吃飯的模樣,都被人偷偷用留影石記錄下來了。

“阿希爾德,”她驚歎道,“你家裏真是什麽都有誒!”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消食花,據說這種罕見的食療草藥隻生長在熱帶,香味也沒有衝鼻子,不愧是很高級的王宮,這裏連普通餐桌上都會長出花朵!

沒見過什麽世麵的魔女決定把這個寫到她今天的魔藥作業課題裏。

“可以讓我摘一點回去取樣嗎?”

她詢問道。

阿希爾德點了一下頭,他起身走過去,坐到陸茜的身旁。

“吃飽了嗎茜茜?”他撫摸了一下少女圓鼓鼓的肚子,認為她應該是吃飽了,見她吃完了又開始舔指頭,他捏住她的手腕,“我來。”

金發少年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給她擦拭手指,在魔女親吻了他的嘴唇之後,他就一直是這幅眩暈又乖巧聽話的模樣,不怎麽說話,但是看著就非常幸福快樂,甚至光看著她就感到胃裏一股灼熱的飽腹感——

因為體內被魔女充盈的愛意填滿,他幾乎一點都感受不到饑餓,比起她所說過需要好感能量的幽靈小偷,或許,阿希爾德想,黑龍才是噬愛而生的。

——茜茜吃飽了,那就可以再吻我一下了吧?

他這樣想著,但開口的話卻是,“待會我們快些回家,我的身體已經開始變異了。”

現在比起空曠冷清、從小除了仆人和一些魔法生物外,就隻有他獨自生活的法拉特宮廷,魔女的山洞才是更給阿希爾德溫暖和安全感的地方。

每當痛苦的時刻來臨,那裏才是被他視作可以回去的“家”。

陸茜點點頭,雖然她對男友的真實房間仍有很大懷疑,希望今夜就能一探究竟,但這個不急。

她明天會上比拉索校園情感論壇查查相關的資料,許久不去論壇,說不定上麵的最新熱帖已經更新,又有新的戀愛技巧可以學習——

等學透了那些技巧,下次來的時候,她一定會摸清男友的秘密!

……

又過了十來分鍾,陸茜打包了一堆後廚新出爐的魔獸烤肉、假房間的部分寶石(她:“這些還不如你眼睛顏色的十分之一漂亮呢,阿希爾德”)、以及負責裝載這些食物和寶石的洋裙(把這些賠錢貨衣服係成一團當包裹倒是很方便),同化身黑龍的男友一起離開了宮廷。

魔女急匆匆地來空手做客,但稱得上是滿載而歸。

這時,三輪夜間漸漸升起、仿佛能滲透人靈魂的滴血紅月從烏雲中鑽出,散發著強烈魔法元素的鮮紅月亮令整片法蘭大陸傳來了微動的轟鳴聲。

一隻身影被血色月光浸濕的黑色巨龍,它四肢微微舒展張開,龐大的身軀掠過緩緩升高的月亮翱翔於天際。

大黑龍的刺尾尖兒上穩當當地纏著一隻小魔女,他們遨遊在漆黑的深夜,伴隨著呼嘯而過的夜風,穿梭過淡淡雲層,浩瀚星河。

兩人緊密相依,結伴同行。

--

陸茜帶著阿希爾德回到他們的山洞。

托了阿希爾德白天在演武場發瘋大量消耗魔力的福,今晚的三晶日,哪怕聽得見頭頂在上空的鬼魅魔物各種咆哮,揮動羽翼的寒冷氣流囂張刮過周遭的密林植物,將它們刮得東倒西歪,對山洞裏的兩人影響也微乎其微。

山洞僅有幾處漏風的地方已經被阿希爾德用魔法修好,因為快到冬天,陸茜忍痛買了幾盞魔法熱烘燈(和喂掃帚的能量石一起付款的,地精老板給打了大折扣),將它們吊在洞頂各角落,現在整個山洞裏都很暖和。

魔女和小魔物一人一獸躺在溫暖的山洞**,她一邊吃寶石,一邊寫魔藥課題作業,偶爾在小魔物蹭過來的時候(它今天流血不多,但身體依然有被撕扯的劇痛),給它幾個濕漉漉的祝福之吻,並摸摸它的毛茸大尾巴以示安慰。

“阿希爾德,”等魔女快寫完作業,時間也到了深夜,她揉揉眼睛,坐起身子,見小魔物身上的傷口好了很多,她覺得差不多能重談白天有關紅發騎士的事了。

“你說斯特恩身上到底有什麽魔力病菌?這是因為賢石的影響嗎?”

她低頭詢問正蜷縮在自己懷裏,不時甩一下尾巴解乏的小魔物。

“……”

小魔物聽到魔女的提問,他將那隻他親手縫好的純手工絨毛魔物布偶叼了過來。

嫌自己這種形態的聲音糙啞難聽不優美,所以阿希爾德幾乎不肯在這個時候講話,而是經常利用魔法操控送給魔女的這隻布偶代替他開口。

布偶發出咕嚕嚕的可愛聲音,它解釋道,“不光是因為賢石,更因為他是個傀儡。”

“你是指他身體的各器官都被挖空了的這回事嗎?”

“是的。”

布偶認真地點點頭。

小魔物把頭擱在她膝蓋上,借布偶的聲音告訴魔女,“將那塊石頭放進他身體裏的人是我父親,因為它不能放在外界,時日久了上麵流動的魔力回路會引來魔鬼的覬覦,隻能藏在體內。”

而斯特恩是榮耀騎士團裏唯一一個,實力強大到能夠操控賢石這股邪祟力量的存在,除了他也沒有其他人選能壓製住這魔性之石的邪惡。

心術不正的人隻會被邪惡的力量逆向操控,隻有心性極穩的人才不會被控製。

雖然阿希爾德同斯特恩甚至沒說過幾句話,但他對這位首席騎士長還是稍有了解,他客觀且公正地說,“他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

原本將賢石從阿希爾德和瑟奇拉的身體裏取出來後,不敢讓皇帝發現倪端的安菲隻敢把那塊石頭放在自己的身體裏,這時間長達數年。

直到他接手了瑟奇拉死去父親的銀龍一脈,因為魔石的侵擾,總是生病的他被身為銀龍副首領的斯特恩看出了問題,對方幾乎沒有猶豫,就毫不遲疑地要求可以替他繼續保密,但這種東西必須交由自己保管。

瑟奇拉對這位同族的紅發騎士感官一直很差,認為他任何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獻媚王夫,但斯特恩本人的想法其實非常簡單,他擔憂某天王夫撐不住,就會把賢石再丟給某個無辜之人,他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既然它不能放在外麵,隻能放在人的身體裏,我想,比起交由他人,還是由我來負責更好,畢竟我身為騎士,保護弱者是我的職責所在。”

紅發騎士是這樣說的。

阿希爾德娓娓將這些因果向魔女道來。

“其實你不用擔心他,”魔物寶石藍色的眸子往上看她,小魔女隻用關心自己就可以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等我不久成年的那一天,我會讓斯特恩把那塊石頭取出來,試著毀掉祂。”

斯特恩果然還是快不行了,情緒一激動,就控製不住逆流的稀碎髒魔力溢出體內,差點傷害到魔女。

他想,果然就算是父親那樣的殘疾黑龍,也遠比銀龍要強大。

“不過在此之前,可以試試看能不能用那塊石頭將你心髒裏那隻寄生幽靈喚醒。”

阿希爾德自然也記得魔女告訴他,那隻幽靈狐狸想和他正麵交談的事,不知幽靈是出於什麽心態,但他不信任小偷的任何許諾,說能幫他找到繞過魔鬼解除詛咒的方法——幽靈向來狡詐,說不定這是它想利用他的措辭之一。

可深夜話題聊到這裏,阿希爾德又有些奇怪,“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它現在通過吸收我對你的愛意,能量明明很充裕,為什麽又會像之前那樣陷入沉睡呢?”

陸茜意識到她忘了和阿希爾德交代這件事,這是因為係統也沒和她說清楚,它隻是含混地提了幾句,就匆匆忙忙地睡了。

“它沒說,”平躺在**的魔女把小魔物舉高高,舉起它的兩隻爪子轉了個圈,但聰明的魔女怎麽會想不到,“不過我早猜出來了。”

她將小魔物摟進懷裏,人隻有被愛的時候才會感到滿足,才會想給愛自己的那一方施予更多更滿足的感情——

她為什麽總是在向阿希爾德告白?說很喜歡他?

這就是理由,因為她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太多太多對自己的愛。

“阿希爾德,”山洞外腥風血雨的冰冷世界,血紅月亮在黑夜中汩汩燃燒;而魔女閃閃發亮的眼眸也在洞內的溫暖黑暗中散發出光采——

“你正在瘋狂地愛著我,你知道嗎?”

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