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在打開互市的過程當中,付出了很多艱辛。銚

但是,在皇店和戶部的聯合主持下,通過這兩年互市流入大明的財富,實實在在的讓大明的國力恢複的很快。

不說別的,至少國庫充裕了很多,再也不用搞什麽胡椒蘇木折俸了,朝廷在很多大事不停不簡的情況下,也沒有向地方加稅,甚至於,在匠戶改製之後,許多的匠戶因此獲得了更多的錢糧。

當然,草原上很少出產糧食,但是,度過了平穩期之後,朱祁鈺已經開始鼓勵皇莊接受各部使用牛羊來進行交易了,這些牛羊雖然不能用於耕種,可被運到內地之後,卻也會比低於市價的方式再賣出去,這樣以來,皇莊的利潤會受到一定影響,但是,卻讓京畿附近的牛羊價格變得異常穩定。

最近一段時間,朱祁鈺甚至在考慮,要不要開辟一些草場,專門用來飼養這些牛羊。

除了和韃靼的普通互市之外,還有便是和瓦剌的茶馬互市,雖然說,瓦剌偶爾偷奸耍滑,會用一些劣馬以次充好,但是,畢竟無礙大局,有了這些馬匹,像是大同,宣府這些邊鎮,騎兵的規模便也可進一步開始擴大。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且,最重要的是,並不需要加征苛捐雜稅,也不需要加派徭役,朝廷有了銀子,才能辦更多的事,地方有了災情,也才有蠲免稅賦的底氣。

如果說,前世隆慶開關後的狀況,隻是讓朱祁鈺開始思考商賈的問題的話,那麽,互市起到的巨大作用,則是讓他真正認識到了商賈的用處。銚

重農抑商並沒有錯,但是,這不代表商業對於國家來說隻有壞處,關鍵要看,用在什麽地方。

互市當然好,但是,卻有一個重大的缺陷。

那就是,隻能由皇店來進行!

皇店壟斷了互市的貿易,但是,這其中有諸多不便,譬如說,皇店的各種物資,都是從京畿購買,然後起運至邊境進行交易,貿易所獲的馬匹可以就地編入官軍,但是多餘的還是要運回內地,至於牛羊等物,也同樣要運回再行售賣。

這個過程十分麻煩,而且,需要消耗不小的人力物力,但是,無論是朱祁鈺還是沈翼,對此都並沒有覺得不妥。

要知道,如果單純從成本出發,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在邊境開設榷場,皇店直接購入,然後將交換來的物資當地售賣,或者從戶部的角度出發,更進一步,開放民間貿易,隻需設置專門的交易地點,然後設員榷稅便可。

皇店所交的稅,比諸內地,已經是很高了,但是,扛不住互市的暴利,一旦開放民間貿易,設置更高的稅率,也必定是能夠吸引一大批商人的。銚

而且,皇店畢竟規模有限,很多的小部落是沒有機會加入到互市當中來的,如果擴大規模,允許民間商人入場,朝廷在互市上的歲入翻上一倍,都不成什麽問題。

但是,不行!

盡管對貿易的想法有所改變,但是,朱祁鈺仍舊十分清醒,並沒有被這大筆大筆的進帳蒙蔽了眼睛。

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提戶部沈尚書的用處了,這位大司徒雖然貪財,但是,對互市的利弊,認知的還是很清楚的。

互市開通之後,他曾經多次提醒過朱祁鈺,保持現有的規模和頻率即可,不可繼續擴大。

至於其中原因,十分複雜,說白了,互市不單單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政治問題和軍事問題。

雖然現如今大明和草原的確是互市關係,但是,這本質上是一種朝貢貿易,是以各部落對大明宣誓臣服為基礎的,一旦開放民間貿易,這一點就會被打破。銚

與此同時,互市本身屬於一種羈縻手段,相較其經濟意義,更重要的,是通過這種方式調節草原的局勢。

除此之外,民間的口子一旦放開,哪怕僅僅隻是在邊境設置榷場,由皇店居中控製,商賈內部交易,也會帶來嚴重的後果。

邊境走私,本就屢禁不止,唯一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嚴禁未得許可的民間商人到邊境行商。

這一點,朱祁鈺一直非常警惕,所以說,很多時候,人的智慧來自於經驗。

前世的時候,俺答封貢,互市重開,便已經讓朱祁鈺見識到了,朝廷對民間貿易不加控製,是什麽樣的後果。

要知道,那個時候,朝廷還並非是完全放開了貿易,但即便是在重重禁令之下,還是有無數民間商人蜂擁到邊境各處,其中甚至有鋌而走險,大規模的售賣軍械的行徑。

所以,這個口子絕不能開,互市一定要由皇店來掌控,即便是對於各邊鎮內的商賈貿易,也要予以嚴格的盤查和控製。銚

當然,朱祁鈺並沒有天真到,皇店一定不會出岔子,利欲熏心之輩總是有的。

但是,皇店作為天家產業,他要查辦起來方便的很,更重要的是,不會像民間那樣的分散,即便出了問題,也很容易糾察恢複。

所以說,邊境的貿易不便,也隻能不便,皇店每次都要如此大費周章,運來運去,也不得不如此。

這本質上,是不符合逐利的出發點的,但是,出於各種原因,也隻能維持現狀。

然而,泰西諸國,卻不存在這個問題。

大明和草原各部之間的互市困難重重,相互防備,是因為兩者之間相近接壤,草原苦寒,所以二者天然之間敵對,且容易發生戰爭,所以不得不做諸多準備。

可泰西諸國和大明之間,相隔茫茫大洋,至少目前來看,並不存在對抗的關係,泰西諸國,沒有能力遠渡重洋來犯大明,大明也同樣沒有能力攻伐對方,路途太遠,光是後勤供應這一條,便可將一切心思掐滅。銚

正因於此,若是同泰西諸國開始互市,那麽,便不必再由皇店來操控一切,而能夠開放民間商賈出海,朝廷可仿效前宋設市舶司以榷稅,增補國庫之用。

當然,想要達成這一點,非常的困難!

首當其衝的,便是朝廷一貫重農抑商的國政,朱祁鈺能夠有這樣的認識,源自於他看慣百年興衰的眼光,但是,對於朝中諸多大臣來說,他們並無這樣的認識,所以,如果要開放民間商賈出海,必然會遭到強烈的反對。

而且,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太祖皇帝立下的海禁政策,就是最好的武器,這是祖製,輕易違背不得。

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就是實際的問題,說白了就是倭寇,東南倭患頻生,這是阻礙民間商貿的最大問題,朝廷雖然有備倭軍,但是倭寇本就分散,難以抓捕,而且一入茫茫大海,誰也難以尋到蹤跡,剿之不絕,這個問題若不解決,想要打開海貿,亦是困難重重。

不過,飯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件的辦,不可操之過急,眼下是第一步,自然得要邁穩了。

看著眼前龐大的輿圖,朱祁鈺指了指裏頭的許多隻有名字,但是並無地形山脈記述的地方,道。銚

“漳州府臨近海域,代王叔此次移藩後,頭一樁事,便是替朕派遣船隊,探明輿圖之上各處所記是否詳實,完善這副輿圖。”

這話的口氣平靜,但是,卻帶著淡淡的命令口吻,顯然,並不是在和朱仕壥商議。

聞聽此言,這位代王爺卻是一臉的苦色,道。

“陛下明鑒,臣活了半輩子,連海都沒見過,就算是有心替陛下探明,也力有不足啊,何況,臣對航海之事一竅不通,這……”

“不懂航海之事無妨,可以現學。”

朱祁鈺擺了擺手,示意人將地上的輿圖重新卷起來收好,道。

“這副輿圖,王叔出宮的時候可以帶走,除此之外,欽天監內的海圖,航線等,朕都會命人謄錄一份交給王叔,另外,離京之前,王叔可去一趟兵部,將兵部留存的鄭和下西洋的記述也帶走一份,待到了漳州府,可以慢慢看。”銚

啊這……

朱仕壥愣了一下,旋即,臉色卻變得更加躊躇,道。

“陛下,這些海圖記述,都是朝廷機密,臣豈敢隨意帶出京城,再者說,先時三寶太監下西洋,船隊龐大,且皆配備軍械官兵,臣縱有陛下旨意,又何敢組建如此船隊?此誠朝廷方可為之事,臣不敢越權,亦無力完成,故而,鬥膽請陛下收回成命。”

這話倒是說的沒錯,嚴格意義上來說,海圖航線,都屬於軍機秘密,不然的話,也不會被歸於兵部管轄。

這種東西,可不能皇帝說給自己就真的接著,不然的話,稍有不慎,便是大禍。

藩王地位崇高,但是,一旦涉及到軍政方麵,卻必須要慎之又慎。

便是不談倭患,光說是這海上的諸多暗礁,海難,艱險難測,想要保證最大的生還率,最好的辦法,就是組建龐大的船隊。銚

當初鄭和下西洋便是如此,太宗年間,鄭和每次下西洋,人數都至少超過兩萬七千人,其中有超過兩萬人,都是官軍。

這等規模的船隊出海,每次仍然會有不少折損,他區區一個代王,難不成能組建出更大規模的船隊嗎?

就算是能,他也不敢啊!

要知道,這種規模的船隊,其實說白了,就是一支軍隊,各地的藩王,如今連正規的護衛都沒有,真要是搞出這麽一支船隊來,他怕是在漳州府王府都沒建好呢,就得卷鋪蓋去鳳陽蹲著了。

此處沒有旁人,自然也不需要打那麽多的啞謎。

何況,這位一向唯唯諾諾的代王爺,好不容易這麽硬氣的說話一次,自然是有不得不說的理由。

朱祁鈺看著朱仕壥的臉色,便知道他在猶豫什麽。銚

不過,他卻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反而臉色愈發溫和的開口道。

”代王叔這話言重了,朕又沒說要再起鄭和下西洋之事,以如今國庫的狀況,就算是朕答應,那戶部的沈尚書,也不會答應啊。”

“朕就是想知道這輿圖到底是否為真,據那傳教士所言,泰西諸國,還有這輿圖上的亞墨利加等處,有不少我大明未有之風物,若能帶回一些,也是好的。”

“王叔若是擔憂錢糧,朕回頭便下旨,將代王府歲祿增至萬石,具以本色支取。”

“除此之外,朕再給王叔找些當初曾隨鄭和出海過的船手,南京前幾年造過一些海船,王叔也可帶走,到漳州府後,王叔隻需再招募些好手,組起三五百人的船隊,便可出海,倒也不必鬧得向鄭和下西洋那般陣仗。”

這話一出,一旁的朱徽煣頓時眨了眨眼睛。

天子這次,出手可真是大方啊!銚

要知道,歲祿萬石,這可不是一般的恩寵。

在此之前,因為代王朱桂的種種惡行,代藩的歲祿被一減再減,即便是後來仁宗又加回來不少,但是,也隻有六千石,而且,還是米鈔折半支取。

這回天子不僅給加了回來,而且準以本色支取,這裏外裏的,跟加了六千石也沒差多少了。

尤其是在如今,朝廷諸臣明顯有意要整飭宗藩的情況下,給代藩加祿,必然是要受到來自朝堂上的壓力的。

不過,難度降低,條件變好,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看著代王隱隱有些動心的模樣,朱徽煣在一旁暗暗歎了口氣,隨即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為國效力本就是當為之事,豈可以此同陛下邀賞?何況,船隊出海,三五百人雖然不少,可畢竟東南倭寇頻繁,若遇倭寇聚集,恐難應付,可若是船隊數量過多,又實難成行,故而,臣也覺得,此事還是朝廷來做為好。”銚

這一番話,頓時讓還有些心動的朱仕壥息了聲,歲祿萬石當然誘人,但是,這不是沒有代價的,天子給了恩典,就得把事情辦好,不然的話,這到手的歲祿,怕是最後會變成燙手的山芋。

朱祁鈺坐在上首,目光落在朱徽煣的身上,不由輕輕搖了搖頭,果然,論心思機敏,還得是他這位岷王叔祖。

這番話落在代王耳中,是在提醒他有多大能耐拿多大的好處。

但是落在朱祁鈺的耳中,卻很明顯,是岷王看穿了自己剛剛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