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

早朝散了之後,就隻剩下兩個內閣大臣,加上戶部的尚書沈翼和工部的侍郎王永和。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朱祁鈺才開口問道。

“沈卿,如今殿中沒有太多大臣,國庫情況究竟如何,你但可直言。”

沈翼歎了口氣,知道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也便直言道。

“皇上容稟,去歲我朝各地田賦,稅收,各項折加,共計有米麥三千四百二十萬石,寶鈔兩千九百三十萬貫,銀一百二十五萬有餘。”

“這幾年太上皇四處用兵,大軍靡費甚重,算上曆代先皇留下來的錢糧,如今國庫當中,尚有米麥一千二百萬石,寶鈔五千七百萬,銀九十三萬兩。”

朱祁鈺默然,他對於國庫的底子,大約心裏還是有數的,但是卻也沒想到,比前世的時候還差。

怪不得這些日子,每逢要出錢的時候,沈翼那張老臉都恨不得皺成一團。

國庫是真的沒錢了啊!

大明現在的稅收,還是以實物稅為主,米,麥,絹,絲,布,是稅收的主體部分。

除此之外,茶,綿,鐵,鹽等物也用於稅收,最後才是寶鈔和銀兩,但是用的很少。

一千兩百萬石的米麥,按照如今四錢一石的市價,也就是不到五百萬兩。

至於寶鈔,這玩意現在的市價,是一千比七,而且還在不斷下跌!

事實上,現在除了朝廷當中課稅的某些地方,百姓早就不用寶鈔了。

五千七百萬的寶鈔,折算下來,連四十萬兩銀子都不到。

加上剩餘的九十多萬兩現銀,也就是說,國庫裏現在所有的家當全都算進去,也就是六百萬兩左右。

而前世朱祁鈺當政的時候,平順的年景,朝廷一年的總支出,折算下來,就要六百餘萬兩。

也就是說,現在國庫裏頭的銀子,也就隻勉強夠日常用度的,額外的支出,那是想都甭想。

朱祁鈺皺著眉頭,轉而對著工部侍郎王永和問道。

“王侍郎,你是工部的老手,據你估計,邊境城牆的修築,加上倒馬關重建,所需民夫,銀兩幾何?”

工部的尚書現在還在外頭監軍,所以工部是六部當中唯一一個,還是侍郎當家的衙門。

王永和也是苦著一張臉,移步上前。

散朝之後,天子將他和戶部尚書一塊留下來,他就知道是什麽事兒了。

問題是,這事情他也解決不了啊!

“回皇上,邊境城牆的重修事小,先前從各地運來的條石,沙土等材料,各地應該都還留有不少,若是修補,勉強足用。”

王永和的話,讓朱祁鈺皺了皺眉頭。

因為這其實就是在粉飾太平而已!

原本各個關隘當中的確留存有不少材料,但是土木一役之後,各關隘紛紛加固,那些材料已經被用上了大半。

各地運過來的材料,則是大半用到了京城工事的加固當中。

換句話說,王永和所說的勉強足用,實際上就是隨便修一修,暫且能看得過去罷了。

不過雖然心中不滿,但是他也知道,這是無奈之舉,所以他並沒有開口阻止。

於是王永和繼續道。

“除了材料之外,問題最大的,是民夫和工匠!”

“工匠方麵還好,先皇之時,擴充了匠戶籍貫,工部在籍的輪班匠約有二十萬左右,坐班匠三萬五千人左右”

這也是大明的戶籍製度之一,除了軍戶之外,大明還有相當一批的手工業者,被稱之為匠戶,專門負責朝廷派發的營造﹑紡織﹑軍器﹑工藝品等生產工作。

所謂輪班匠,顧名思義,就是輪流服役,基本上每年或每三年當中,視情況不同,需要服役一個月左右,其餘時間和民戶相同,至於坐班匠,則是長期在官府服役的匠戶,當然,也不是一年到頭都在,而是每個月大約有十天的時間,需要為官府服役。

大明的匠戶分布在各地,並不全都在京師,朱祁鈺依稀記得,北直隸附近的匠戶,大約有八千人左右。

其中隻有三千人是坐班匠,剩下的五千人,全都是輪班匠。

“臣粗略估計,要重建倒馬關,大約需要八千名工匠,其他各處隘口,視情況需一百至三百名工匠,至於民夫,倒重建預計需要三萬餘眾,隘口加固,每處需要上千人左右。”

看著天子麵無表情的臉,王永和硬著頭皮,道。

“民夫倒還好說,可以就地征召,但是我京師直隸,坐班匠僅三千餘人。”

“且這些人需負責各處官服派發的營建,織造,軍器等事務,若是從各地征召的話,一則耽誤時日,二則如今年關將至,恐勞民傷財。”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大明的戶籍製度,不管是軍戶還是匠戶,都是按需裁量。

換句話說,就是需要用到多少人,就留下多少人,其中輾轉騰挪的餘地非常之小。

大明專職的這三萬五千名坐班匠,不僅僅是分布各地這麽簡單,更重要的是,他們本身就承擔著各地官府日常的事務需要。

總不可能讓他們放下手裏的工作,全都去邊將建城吧。

至於輪班匠,倒是可以征召,但是問題是,輪班匠的征召,並不是在每年的一個固定時間點,而是輪流征召。

也就是說,同一時間,服役的輪班匠大約在總數的十分之一左右。

要是現在都征召來了,那麽接下來的一年當中,就不宜再重新征召,如此一來,很多正在進行當中的工程,勢必就要擱淺。

何況,就像王永和所說的,要重建倒馬關,就算是將北直隸所有的工匠匯集起來,也還不夠。

可是要從外地征調的話,年關將至,恐怕沒有多少工匠願意背井離鄉,而且也要耽擱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何況外地征調,也是治標不治本的事情。

朱祁鈺心裏清楚,就在這兩年,各地水患頻發,需要用到工匠的地方很多,不能老是這樣東挪西借的。

沉吟片刻,朱祁鈺開口問道。

“前番朕巡視城防時,曾在京城當中見過不少民間蓋房,幹活的匠人,他們也是匠戶?”

王永和沒有多想,直接回答道。

“這倒不是,工部下轄的匠戶,隻是固定為朝廷辦事的工匠,在民間,實際上有很多的工匠,陛下您是想?”

聞弦歌而知雅意,工部人手不足的時候,也曾經從民間征調工匠,所以王永和立刻就猜到了天子的想法。

朱祁鈺輕輕點了點頭,道。

“工部先行下發征調令,自可用匠戶當中選調一部分,另外命戶部撥銀,剩餘工匠,自邊境各關隘百姓當中,就地征調,如今正是隆冬季節,不需農作,百姓當中的工匠,應當是可以受召幹活的。”

“至於此次受召的民夫,同樣撥付銀兩,給予酬勞,務必嚴令各地方官,不可擅自加役。”

天子的話音落下,一旁的王永和也鬆了口氣。

這事兒說到底,其實無非就是銀子的事兒,隻要皇上肯撥銀,從民間招募工匠這種事情,工部拿手。

至於去哪弄銀子,那是戶部的事兒,和他工部侍郎有什麽關係。

不過他正要開口領命,卻聽見天子的聲音再度響起。

“此次大戰之後,匠戶調用不足,實乃工部之過,回頭你擬個條陳,在工部好好議一議,究竟該如何預防以後再有此事。”

“此外,既然此次可以撥銀從民間征調,那麽此事是否可以納入常製,該如何納入,回頭議完了,給朕遞個奏疏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