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時候,朱祁鈺沒用過胡椒蘇木折俸的法子,是因為他當時地位不穩,需要籠絡臣心。

但是這一世不一樣了,拒敵於紫荊關之外,打的也先倉皇而逃,這個功績雖然不能說是他一個人的。

不過終歸,一應的邊境布防計劃,都是在他的推動下策劃實施的。

關於這一點,朝臣們,至少是在三品以上的官員心中,是心知肚明的。

在這次的大戰當中,朱祁鈺充分展現了一個能夠聽言納諫,善於明斷,在關鍵時刻能夠做出正確決定的君主形象。

這和前世事事處處都要倚重於謙來謀劃決斷的情況,大有不同。

具體地說,就是在朝臣們,乃至天下人的心中。

真正是他這個天子,帶著整個大明從危難的局麵當中走了出來。

換而言之,整個戰爭的走向,是在他的指揮下完成的,而不是像前世一樣,他隻是一個垂拱而治,給予底下大臣們全力支持的角色。

至於於謙,既然沒有所謂的京師保衛戰,那麽負責京師布防的他,自然也就沒有前世那樣的力挽天傾之功。

如今於謙的主要功勞,一是參與謀劃製定了邊防計劃,二是保證了邊境大軍的穩固供應。

然而前者,朝廷參與的大臣有不少,最終做決定的,是朱祁鈺本人。

至於後者,則是他作為兵部尚書的職責。

從這個角度來看,此次大戰,於謙固然有功。

但是細論起來,功勞甚至比不上在前線督戰,當機立斷的王文和直接指揮擊退也先大軍的總兵官任禮。

如今的他,再不是前世的一紙令諭,千裏邊將莫敢不從的於少保。

僅僅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六部尚書。

這次大戰,隻是讓他和沈翼這兩個剛剛被提拔的尚書,真正向朝臣證明,自己有位列七卿的實力,能夠在朝中真正站穩腳跟而已。

曆史,在這一刻,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既然情形已經和前世大不相同,那麽胡椒蘇木折俸的法子,用用倒也無妨。

朱祁鈺心裏有本帳。

雖然隻是在京的文武官員折俸,但是這批人當中,包含了整個高級勳戚集團。

朝廷現在的俸祿支出當中,各級地方官及在京文臣,雖然數量多,但是高品級的並不多,加起來大約才能占到俸祿支出的三分之一左右。

剩下的三分之二當中,一半是各級勳戚的俸祿,一半則是宗室諸王的俸祿。

現如今大明傳承的時間還不夠長,宗室諸王的人數不多,但是其對於財政的影響,已經逐漸顯現。

待這個年過完,也該將宗室的問題提上日程,不過當下還得再緩一緩……

大殿當中,朱祁鈺知道自己提出的問題不好回答,也沒有催著沈翼,反倒是自己的思緒飄了出去。

君臣兩個,就這麽坐在殿中,各自擰著眉頭沉思。

直到半炷香之後,沈翼才遲疑著開口道。

“皇上,臣計算過,若行胡椒蘇木折俸之法,朝廷近半年之內,則可以節省近百萬兩,待明年秋糧征收上來,朝廷可解燃眉之急,便可停用了。”

得,這就是說沒有其他的法子了。

朱祁鈺歎了口氣,道。

“既然如此,戶部擬個奏疏,上廷議吧!”

這種涉及群臣的大事,慣常是要吵一架的。

當然,結局肯定是戶部贏。

因為不管你怎麽吵,戶部就兩個字,沒錢,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朱祁鈺已經能夠預見到戶部提出這個法子之後,早朝上會發生什麽場景了……

戶部:“國庫沒錢了,這半年的俸祿,就發胡椒蘇木。”

一號禦史:“戶部把持天下稅收,竟然淪落到要克扣朝臣俸祿,你失職。”

戶部:“你行你來,反正沒錢了。”

二號禦史:“沒錢了戶部可以合理調配,節省開支,幹嘛一定要用胡椒蘇木折俸呢?”

戶部:“你說得對,這不是調配著呢,胡椒蘇木就挺好,能省上百萬兩呢。”

三號禦史:“大臣們十年寒窗苦讀,就靠那點微薄俸祿過活,你們怎麽忍心克扣俸祿,讓這些底層官員怎麽活?”

戶部:“再說胡椒蘇木挺貴的,能賣不少錢,再說就半年,大家撐一撐。”

四號禦史:“嗚嗚嗚,朝廷官員太難當了,戶部簡直是要底層官員的命啊”

戶部:“嗚嗚嗚,戶部尚書太難當了,陛下你換人吧!這幾個禦史就挺好……”

反正不管你是恐嚇,規勸,賣慘,賣萌(劃掉),我就堅守倆字,沒錢,任你說破大天去,也沒法子。

沈翼雖然是新晉的尚書,但是在這次大戰當中,和兵部出色的配合,也在朝中漸漸樹立起了威望。

所以這件事情,吵是要吵一通的,但是隻要皇帝這邊沒什麽意見,那麽結果就是注定的。

既然如此,朱祁鈺也就不在這上頭費心思了,索性就不為難沈老頭了。

人家連自己人都坑,可見是真的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了。

沈翼如蒙大赦的行了個禮,然後就退了出去。

朱祁鈺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心中歎了口氣。

這老頭哪裏是沒辦法,是不肯說而已。

朝廷要削減開支,有的是辦法,就算是他摸準了自己的心思,知道軍費不容易削減。

但是其他的地方總是可以動一動的。

短期來說,宗室這邊,占到了相當一部分的支出,國庫每年收上來的稅收,有相當一部分要歸於內承運庫,供宮廷使用。

但是這兩處,都太過敏感,一個弄不好,就容易引起軒然大波。

所以沈翼寧願觸朝臣的眉頭,提出胡椒蘇木折俸的法子,也不肯沾染這些事情。

至於長期來說,止兵息戰,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都是老調重彈,雖然陳舊,但是好用。

百姓們的生產能力是很強的。

隻要朝廷不亂加派徭役,征發民夫,地方官好好治理,約束好地方豪強,不大肆欺壓百姓,讓他們有一個安穩的環境好好種地,那麽百姓們自然會多生孩子多種地。

人口多了,朝廷能夠征收的丁口稅就多了,百姓能夠安心種地,那麽每年的田賦就能足額繳納。

如此有個五年,朝廷虧損的元氣就能補回來,有個十年,就能重新出現一個盛世。

要知道,前世的時候,朱祁鈺主政的那幾年,幾乎沒有平順的年景。

水災,蝗災,雪災,旱災,接踵而來。

幾乎每年,他都要免去好幾個地方的稅賦,但是即便如此,那七八年的時間,朝廷的元氣還是恢複了個七七八八。

即便是後來南宮複辟之後,朱祁鎮又折騰了七八年,但是終歸沒有大的戰爭,朝廷的整個財政狀況,在逐漸好轉當中。

如此十幾年下來,等他那個侄子上位的時候,才有底氣喊出“犁庭掃穴”的口號。

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這八個字,聽起來簡簡單單。

然而其中涉及到吏治,土地,稅收,徭役等等方方麵麵的問題,想要平衡起來,本身就十分艱難。

何況,這是一個長期的事情,對於現在朝廷急需用銀的局麵來說,很難起到什麽助力的作用。

所以想要充裕國庫,隻怕還要從其他方麵來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