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短短的時間內,就落了薄薄的一層。
透過窗戶看外頭,無論是青色的地磚,還是黑色的屋脊,都被覆上了一層白色。
景陽宮的暖閣當中,火爐燒的正旺,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的寒意。
眼見朱祁鈺依舊有些迷惑,吳氏索性直接了當的道。
“決定人會怎麽選擇的,除了他背後的關係,往往還有他以往曾經做過的選擇。”
“哀家記得,你之前跟哀家提過,當初在集義殿,是一個叫李賢的勳戚,首提立你為君,可有此事?”
朱祁鈺點了點頭,要不是吳氏提起,他都快忘了這一樁事了。
不是他健忘,實在是這位李侯爺的表現太差。
當時的局麵,雖然他是被朱祁鈺半要挾半利誘的接下了這件差事,但是接下了就是接下了。
結果到最後,提是提出來了,但是被孫太後訓了幾句,就不敢開口了。
好好的首倡之功,被於謙搶了風頭,落得隻能跟在於謙後頭附和,也怪不得,他隻能被朱祁鈺遺忘到角落裏,毫無存在感。
吳氏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道。
“既然如此,那麽他就是你的人了!”
望著吳氏胸有成竹的表情,朱祁鈺卻是有些猶豫,想了想,他還是謹慎的反問道。
“母妃,那李賢固然是有首倡之功,可說到底,這件事情最終被推動,是依靠了於謙一幹人等,而且當時,勳戚的處境堪憂,他也並非出於自願,左右不過一場交易罷了,母妃何以如此篤定?”
他當然明白吳氏的意思。
無非是說,李賢首倡嗣立新君,那麽就等同於站到了孫太後等人的對立麵上。
即便他的關係網中,可能有孫太後的人,他自己也不會再受到孫太後的信任。
但是朝堂關係,遠不是這麽簡簡單單的你死我活。
當時的局麵,實際上朝廷沒有別的選擇,區別隻在於,這個話由誰來說而已。
勳戚當時之所以擁立新君,更多的是出於要自保。
這一點,隻要孫太後和朱祁鎮稍有政治眼光,就自然能夠看得出來。
眼下孫太後等人處於弱勢,隻要他們不傻,就該知道,揪著這個不放,實為不智。
然而吳氏卻搖了搖頭,道。
“你知道為何在宮中,人人都謹小慎微,寧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哪怕是篤定會成的事情,若非必要,也沒有人肯冒險所為,原因何在嗎?”
不用等朱祁鈺回答,吳氏便自己給出了答案。
“因為無論心中是怎麽想的,是否是局勢所迫,做了,就是最大的證據!”
“他說自己是局勢所迫,便是局勢所迫嗎?說自己是不得已而為之,便是不得已而為之嗎?”
“人嘴兩張皮,巧舌如簧,他能說自己是不得已,你自然能說他是得已,重點是他做了!”
“隻要做了,那如何解釋這件事情,就不在他的手中,而在上位者手裏。”
朱祁鈺沉吟片刻,眉頭忽然間便舒展開了。
他終於明白吳氏的意思了。
李賢固然可以對所有人說,他是為了保住勳戚的地位,而被迫為之。
但是這話是真是假,恐怕多數人心裏都要打上個問號。
迫於情勢不假,但是誰又能確認,他心中沒有投效之意呢?
就算他沒有,隻要他做了,朱祁鈺就能讓他變成有!
這就是所謂的,如何解釋的權力,在上位者的手中。
“多謝母妃提點!”
朱祁鈺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想明白了這一節,該如何對待勳戚,之後他心裏便有了大致的方向了。
吳氏臉上也綻出一絲笑容,道。
“你明白就好,哀家不知道你為何對迎回太上皇之事如此警惕,但是遍數曆朝曆代,還沒有太上皇複位的先例。”
“如今你既已登大位,也便不必如此心急,徐徐圖之便是。”
這
朱祁鈺臉上浮起一絲苦笑。
正常來說,吳氏說的的確沒錯,往上遍數千年,隻有太子篡位,還從沒有已退位的太上皇複位的先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前世的朱祁鎮,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不過這些話,自然是不能和吳氏說的。
想了想,朱祁鈺隻能道。
“話雖如此,但是兒子總心中不安,畢竟曆朝曆代,也沒有天子北狩,皇弟臨危受命,無詔繼位的。”
這回反而換做是吳氏無話可說了。
要是這麽說的話,確實,他們這對兄弟,本來就特殊,真的鬧出什麽事情來,隻怕也並非不可能。
良久,吳氏慎重的點了點頭,道。
“你說得對,還是穩妥些好。”
說著,吳氏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的思緒似是有些不暢,索性便從榻上占了起來。
朱祁鈺擺手,示意想要上來攙扶的內侍退下,自己陪著吳氏慢慢的往前走。
母子倆就這麽出了暖閣,來到了廊下。
外頭,雪悄悄的下大了,望著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吳氏輕聲道。
“既然如此,金英就不能再用了!”
朱祁鈺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扯到了金英的頭上。
瞧見朱祁鈺的表情,吳氏搖了搖頭,道。
“哀家本想著,你如今手頭缺人,成敬雖能幫得上你,但是畢竟他做官的時間不長,金英長久待在司禮監當中,能力足用,和外朝大臣也素來相善,在朝政上,能幫得上你忙。”
“雖然和慈寧宮有所牽扯,但是他是個聰明人,行事知道分寸,此等境況下,反倒能規勸孫氏,少給你添亂子。”
“但是既然是如今的狀況,那麽金英自然就不能再留著了。”
朱祁鈺頷首,對於這一點,他倒是沒什麽意見。
誠然,金英是在朝政上幫了他不少。
但是如今的朱祁鈺,不是前世那個對朝政素無接觸的閑散王爺,需要一點一點的學著去處置。
就算沒有金英,他也自信能夠將朝政處理的很好,自然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將金英留下了。
想了想,朱祁鈺開口道。
“此事容易,前些日子,剛好有禦史上本彈劾金英縱容家奴私販官鹽,杖殺平民,又行賄淮安知府脫罪,朕都還沒有處置,就趁此機會,將他送去南京閑住吧。”
金英此人,對於朝政熟稔,也還算顧全大局。
但是身為中官,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惡習,金英最被人詬病的,就是貪好財物。
早在幾年前,他就被彈劾過霸集商貨,壟斷買賣,還有邊境私牧。
前些日子,朝中彈劾曹吉祥成風,也有不少禦史,趁機彈劾金英收受賄賂,幹預武官任免。
當時朱祁鈺為了處置曹吉祥一事,將和中官有關的奏疏,都留中不發,卻不曾想,現在派上了用場。
吳氏點了點頭,道。
“如此也好,金英尚佛,南京佛寺不少,他過去之後,落得逍遙自在,也算善終。”
“不過,金英畢竟是一方大璫,素善外朝大臣,這次土木之役後,他又一力抵製南遷,你處置起來,要多謹慎幾分。”
“哀家還是那句話,如今大勢在你,不必心急,穩妥為上。”
朱祁鈺望著白茫茫的大雪,開口回道。
“母妃放心,兒子明白。”
剛剛這麽一提金英,他又想起了一樁事情,不得不說,有些時候,人往往是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