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星星的雪花飄落在屋簷上,一排長長的廊廡下,是來來往往急匆匆的青袍舍人。
雖然那次朝會上,天子金口玉言,說內閣定員六人。
但是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內閣當中,還是隻有陳循和高穀兩位老大人。
倒是有提議增補閣臣的,但是無一例外,都被天子以如今事急,容後再議的理由,擱置不提。
不過這也是有好處的,那就是中書舍人變多了。
雖然天子給內閣的輔臣都加了尚書銜,並且金口玉言,形成了慣例,但是那是為了提高內閣閣臣在朝中的地位。
事實上,象征內閣的本職的大學士,仍舊是正五品的官銜,這是從開國就定下來的。
也就是說,內閣是個正五品的衙門。
天子要給內閣定製,吏部自然不敢怠慢。
按照正七品衙門的配置,正堂官至少要有一個佐貳官。
天子有言在先,內閣六人俱為輔臣,官職並無差別,隻有執掌之事有所區分。
所以按照製度,六輔臣皆是正堂官。
如此一來,內閣就配備了六個中書舍人。
除此之外,內閣西側有製敕房有四個敕房舍人,負責抄寫詔書、誥命,冊表等公文。
如今內閣隻有兩個人,所以這十個中書舍人,自然全聽陳循和高穀兩個人調遣。
雖然輔佐的人多,但是畢竟隻能做些抄寫,呈送之類的小事,真正的票擬之事,還得由閣臣親自來做。
因此,兩位老大人的工作量,也就是稍稍減輕而已。
小小的隔間當中,陳循抬眼一瞧,硯台裏的墨水已經快沒了,正要開口喚外間的中書舍人來研墨,卻見已經過了晌午。
揉了揉酸脹的眼眶,陳循直起腰,打算出去用個午膳。
剛從桌子後麵轉出來,還沒踏出門,就瞧見高穀邁步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份奏疏。
內閣是不管飯的,除了天子偶爾會賜宴之外,基本上都是自己帶過來的午飯。
見高穀過來,陳循先是一愣神,隨即便開口道。
“世用來了,老夫剛好要去用飯,前些日子,老夫府中來了個江浙廚子,花雕醉雞做的甚好,世用同老夫一起前去如何?”
高穀神色有些不自然,擺了擺手,道。
“次輔,用飯一事稍待,這是天子剛剛批複的,禮部的奏疏,老夫有些拿捏不準,所以過來跟次輔商量一番。”
事實上,內閣現在的情勢有些微妙。
自從上次天子命陳循二人各自推舉閣臣之事後,原本合作的甚為默契的二人,就暗中生了嫌隙。
這種淡淡的裂痕,雖然很難為外人而察覺,但是卻切切實實的存在著。
尤其是,當內閣的地位卑天子進一步提升之後,這種裂痕越來越明顯。
這些日子,兩人已經很少像以前一樣一同用膳了。
陳循本也是客氣客氣,他早就瞧見了高穀手裏的奏疏,點了點頭,便引著高穀在一旁坐下,接過他手裏的奏疏,看了起來。
剛翻了個頭,陳循就眉頭一皺,望著高穀,輕聲問道。
“禮部?”
內閣的事務眾多,正常來說,如果是難以決斷的大事,不管是高穀,還是陳循,都會主動去找對方商議。
這份奏疏陳循沒有見過,顯然,是高穀票擬之後,直接呈送禦前的。
這也就代表著,不是什麽軍國大事,沒有必要兩個閣臣一同票擬。
何況禮部清貴,能有什麽大事?
見陳循疑惑的望著他,高穀苦笑一聲,道。
“次輔,這份奏疏所言,並不是什麽大事,今年乃是陛下登基之年,各地藩王循例遞了冊表,要入京覲見,於是禮部上奏,想讓各地藩王,於年節時入京朝拜。”
“這本是慣例之事,走個過場,老夫票擬時,給出的意見是大戰方止,各地藩王不宜擅離封地,可是,被陛下駁回了。”
“什麽?”
陳循低頭,略過前麵的奏疏內容和票擬,直接來到最後的朱筆禦批處,隻見上麵寫著。
“……準禮部所奏,宗室藩王,皆為朕之長輩,許久未見,甚是想念,為表親親之誼,命各宗室,自奉國將軍及縣君以上,皆入京朝拜……”
看完之後,陳循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藩王朝覲,是太祖之時定下的規矩。
一般來說,新君繼位,或是每隔三年,郡王及以上宗室,可以入朝覲見。
但是實際上,隨著太宗靖難之後,朝廷對於宗室親王的管束越加嚴苛,這條規矩基本上已經算是廢了。
永樂時期,每隔幾年,還會有宗室入京的情況,但是到了先皇時期,就基本沒有了。
所以正常來說,宗室一旦就藩,就代表著這輩子就回不了京城了。
所以就像高穀說的,禮部這道奏疏,就是走個過場,例行詢問一下而已。
可誰想到,就這麽慣例性會被駁回的事情,天子竟然準了?
要光是準了也就算了,還足斤加兩。
就算是按太祖的規矩,朝覲者也不過止於郡王。
可陛下的禦批上寫著“奉國將軍及縣君以上,皆入京朝拜。”
這是什麽概念?
按照大明的宗室襲封規矩。
皇子分封為親王。
親王嫡長子承襲親王位,餘子分封郡王,女封郡主,郡主下不封。
郡王不世襲,其子皆封鎮國將軍,其女封縣主,其孫封輔國將軍,孫女封郡君,曾孫封奉國將軍,曾孫女封縣君。
大明到現在,從太祖到現在,傳到今上這裏,按輩分算,是第五代。
也就是說,就算是從太祖那時分封的親王算起,也最多傳了五代或六代。
天子說奉國將軍以上皆入京,基本上就算是說,宗人府在冊的所有宗室,都要入京。
陳循明白高穀為什麽要來了,將奏疏放下,他開口道。
“太祖至今,各地宗室繁衍生息,老夫雖未查過,但是約莫也有數千人,如此大批量的宗室進京,怕是要勞民傷財吧?”
高穀歎了口氣,也是感到一陣頭疼。
天知道皇帝這是哪根筋搭的不對,要召這麽多的宗室進京。
這朱批上還說什麽“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高穀老大人就想問問。
陛下您自幼長在京城,最晚就藩的襄王殿下離開京城的時候,您才剛滿一歲,哪來的甚是想念?
當然,也就是發發牢騷而已,真叫他去當麵質問,他是不敢的。
點了點頭,高穀道。
“確實如此,如今距離年節,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時間緊張還在其次。”
“各地藩王進京,須得動用儀仗,少不得要沿途侵擾,地方招待。”
“如此大批量的宗室進京,禮部也需要提前籌劃布置,安排住處及迎候事宜,十分麻煩不說,還要靡費不少銀兩。”
“如今大戰方止,國庫本就不夠充裕,這麽一鬧,怕是更要難以為繼。”
事實上,見到朱批的時候,高穀就感到一陣後悔。
他一開始,就應該直接自己把這奏疏送進宮去,當場跟天子陳明利害。
這如今朱批已經下來了,雖然沒有正式擬詔,不算真正的聖旨,還可以再商量。
但是這個時候再去找天子,毋庸置疑,是有點駁天子的麵子。
這也是高穀過來,找陳循的原因。
“次輔,天子畢竟久在京師,或許對於宗室人數,並不詳知,不如你我一同進宮,對天子陳明利害,勸陛下收回旨意,如何?”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