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說,這是一次並不多見的,臣武臣態度一致的時候。

從表麵上看,是因為岷王的態度強硬,訓斥了郭晟,導致了朝臣的不滿。

但是實際上,隻有朱祁鈺清楚,底下的朝臣,也在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武臣這邊,成安侯郭晟和寧陽侯陳懋,都是英國公府的人,廣通王鬧事,和他們提前通過氣。

所以,他們必不可能看著,這件事情就這麽被息事寧人。

臣這邊,陳鎰是因為不滿於宗室的強勢,作為清流風憲,他必須出麵維護朝臣的尊嚴。

至於胡濙這個老家夥,則純粹是見風使舵的想搏一把好感。

別看他一副怒氣衝衝,大義凜然,態度堅定的樣子,實際上,從他的言語當中,便能夠看得出來。

他是在表達自己和天子站在一頭的態度,不然的話,他根本沒必要提宗學的事情。

不論如何,朝臣這邊罕見的在同一件事情上團結了起來。

要是換了往常,武群臣如此態度一致,就算是再大的國政要務,也不會有任何阻礙的通過。

但是今天不同,這件事情是宗務,說穿了是老朱家的家事,所以,到底要怎麽辦,還得看天子這個族長的意思。

因此,一時之間,無論是武大臣,還是宗室親王,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匯聚到了上首的天子身上。

麵對這樣的情況,天子顯然也有些猶豫不定,過了片刻,隻見天子對著老岷王道。

“岷王叔祖,群臣皆道要將鎮南王等人傳上殿來,既然事情已經出了,不妨讓他們幾個上殿自述,若僅是口角爭執,再由叔祖帶回府中訓斥,您意下如何?”

老岷王擰著眉頭,沉吟不語。

這些日子下來,朱音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也隱約透露出了些意思,說廣通王兩兄弟,打算拿蘇氏的死來做章。

他當時也沒有太過在意。

一來是因為蘇氏的身份低微,隻是一個妾室而已,就算是鬧出去,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二來,當時蘇氏自盡的事情的確有些疑點,但是畢竟,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

何況蘇氏屢屢從岷王府寶庫當中偷竊財物,貼補她那兩個混賬兒子,也是有確鑿證據可查的。

就算她不是自盡而亡,按家法來論,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所以老岷王隻覺得這兩個兒子又在胡鬧,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剛才舒良過來稟報,說他們在外頭打了起來。

老岷王才驚覺過來,這兩個兒子竟然想要在天子麵前告禦狀。

當著這麽多宗室親王的麵,而且這些人又都是他的晚輩,如此家醜要是揭開,他這個岷王的臉可就要丟盡了。

他並不知道廣通王兄弟倆到底在謀劃什麽。

所以,下意識的覺得,廣通王兩個人,是覺得扳倒鎮南王無望,所以索性將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讓所有人都不得好過。

所以他態度堅決的反對,當眾將這幾個人帶上殿來。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朝臣那邊竟然會橫插一杠,而且是接連出來這麽多重臣,都旗幟鮮明的要事情詢問清楚。

看了看天子的臉色,岷王也有些拿捏不準,天子到底是真心詢問他的態度,還是想要讓他遞個台階。

略一沉吟,岷王便下了決斷,開口道。

“陛下,不論是口角爭執,還是有其他緣由,終究都是宗族家事,以臣看來,還是沒有必要鬧到殿上來了吧!陛下若想知道詳情,待宴後將他們幾個交由宗人府細細審問便是。”

這麽多大臣都開口了,岷王爺爺知道這件事情遮掩不過,便也不打算能夠完全息事寧人。

隻指望著能夠別再眾目睽睽之下鬧騰,下了大宴,就算是由宗人府來問,好歹也沒那麽丟臉。

見天子仍有些猶豫,岷王爺心一橫,臉上露出一絲悲切之意,道。

“陛下,臣教子無方,讓他們在宮中如此膽大妄為,心中早已羞慚不堪,著實不想在此刻見到這幾個不肖之子,還請陛下體諒。”

以老岷王的性格,能夠說出這番話,可算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番態度,已經是近乎祈求了。

朱祁鈺亦是有些躊躇,他的確沒有想到,老岷王能夠這麽舍得下麵子。

畢竟,他的輩分擺在那裏,姿態都低到這個程度了,朱祁鈺要是再堅持,也不妥當。

不過,要是就此放過,他之前的籌劃難免會受到影響。

就像胡老狐狸猜測的一樣,朱祁鈺早就料到,會有周王這樣沒有自律守節的親王出來反對宗學。

廣通王等人的鬧劇,就是打臉他們最有效的法子。

這件事情當庭揭開,起到的震撼力是最大的。

和岷王不同,有東廠在手,朱祁鈺早就知道,廣通王等人真正的目的,是用前岷王世子之死來做章。

這件事情要是真的,那麽鎮南王陷害長兄,兄弟鬩牆,自然是大逆不道。

要是假的,那廣通王等人攀誣兄長,同樣也是一樁大大的醜事。

總之,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周王等人之前的說辭,都將不攻自破。

如今老岷王退了一步,隻求不要將事情在眾目睽睽之下揭開,而且話也基本是攤開了說的,平心而論,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

可是要是真的在宴後解決,那麽倒不會完全沒用,隻是效果會差上不少。

猶豫了片刻,朱祁鈺便做出了決斷,虛手一抬,隔得遠遠的將岷王扶起來,道。

“岷王叔祖請起,是朕未曾考慮到叔祖此刻的心緒,確有不妥,既然如此,等大宴結束再處置此事不遲。”

老岷王頓時鬆了口氣,拜謝道:“老臣謝陛下體恤。”

說著,朱祁鈺轉身開口道。

“舒良,你去外頭將廣通王等人暫且押於偏殿,等大宴結束再行處置,切記,不要再鬧出什麽亂子來。”

如今的殿中,群臣宗室皆在殿中,麵對天子坐在下首。

而舒良身為內宦,奏事結束,自然是來到了禦階兩側的角落裏,正好在天子的側麵。

因此,從他站著的角度,一抬頭便瞧見了天子落在禦案下的手,邊說著話,邊對他打了個手勢。

舒良本是心思機敏之輩,又早知天子的盤算,頓時便會意,拱了拱手便領命而去。

於是,諸王都放下心來,各自回到位置上,與此同時,朝臣們也帶著幾分不甘,重新落座。

尤其是成安侯郭晟和寧陽侯陳懋,臉上的失望之意,簡直遮掩不住。

然而沒過片刻,外頭便有幾個內侍慌慌忙忙的跑進來,為首者仍是舒良。

不過這一回,他的發冠散亂,身形狼狽,臉上有些青紫,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樣,一進殿就跪在地上,哭道。

“陛下,不好了,內臣奉聖命,押廣通王等人去偏殿,結果廣通王和陽宗王兩個人,非說是內臣從中作梗,阻止他們覲見,不僅打了內臣一頓,而且掙脫了看著他們的內侍,如今已經朝殿中衝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