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朝會折騰了到現在,已經快要日上三竿了。

老大人們三三兩兩的結伴從奉天殿離開,朱祁鈺也回了乾清宮。

剛用過午膳,外頭便有內侍進來通傳。

“皇爺,天官大人求見。”

朱祁鈺挑了挑眉,臉上勾起一抹笑意,王文這個急脾氣,果然是坐不住的。

“宣!”

不多時,成敬便引著王文進來了。

“老臣見過陛下。”

“坐吧。”

朱祁鈺擺了擺手,神色間倒是頗為輕鬆。

乾清宮是天子寢殿,正常情況下,並不怎麽在此召見大臣。

但是朱祁鈺登基之後,卻習慣於在乾清宮中處理朝政,所以有些時候召見大臣,也在乾清宮。

當然,作為天子居處,也不是誰都能夠在乾清宮被召見的,這和官位無關,隻和聖寵有關。

迄今為止,除了舒良,盧忠等近侍之臣外,外臣能夠在乾清宮被召見的屈指可數。

這些人當中,也就包括王文。

王老大人來乾清宮次數不少,知道天子並不十分在意繁文縟節,也就沒怎麽推辭,徑直坐了下來。

不過坐下之後,王文卻有些躊躇,沒有直接開口。

反倒是朱祁鈺笑著瞥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了他的為難,開口問道。

“先生此來,可是為太上皇一事?”

這場朝會可謂一波三折,出了太多的“意外”,但是最讓王文想不通的,莫過於天子最後同意了遣使迎回太上皇的決定了。

雖然說事前天子沒有刻意吩咐過,但是王文這些日子常伴君側,對於天子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自然清楚。

正因於此,他在早朝上才會竭力反對,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

爭論了這麽許久,好不容易將鎮南王的案子都保了下來,結果天子自己鬆口,把這件事情應承了下來。

沉吟片刻,王文開口道。

“陛下德行昭昭,思念長兄,臣能夠理解,但是恕臣直言,如今並非太上皇歸朝的最好時機。”

“今日朝堂之上,寧陽侯,成安侯,張軏,蕭維禎,薛瑄等人,明顯是早有串聯。”

“他們欲要迎回太上皇,絕非為國家計,而是希望太上皇歸來後,他們能夠借此爭權奪利,到時朝堂動**,絕非善事!”

因著此處是乾清宮,沒有外人,王文說話之間也少了幾分顧及,並不遮遮掩掩。

朝堂之爭,雖然有薛瑄這樣恪守禮法原則的君子,但是更多的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張軏等人,之所以執著於要將太上皇迎回。

是因為他們心裏清楚,作為經重用的親信,無論他們怎麽做,都不可能成為新天子最親近的心腹。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提拔豐國公,扶持降將一脈的勳戚,已經將這一點暴露無遺。

他們不甘心放棄手中的權力,所以他們隻能寄希望於太上皇。

倒不是說,他們希望太上皇回來,能夠把新天子給拉下馬,而是禮法擺在那。

太上皇畢竟是新天子的長兄,一旦歸朝,天子如果要繼續從他們手中奪權,太上皇便可插手介入。

何況新天子百年之後,皇位依舊會回歸到太上皇一脈,這個時候主張迎立,是為以後做打算。

這一點,他們看得清,王文自然也看得清。

所以王文說,這個時候,並不是太上皇歸朝的最好時機。

朱祁鈺命人給王文上了杯茶,臉上依舊雲淡風輕,卻沒有回答王文的話,而是反問道。

“那天官之意,何時才算是好的時機?”

這話可不好回答,王文兩條花白的眉毛絞在了一起,片刻之後,方謹慎道。

“陛下,如今朝局尚不安定,此番朝會之上,雖然寧陽侯,成安侯等人已經被拿下,但是除了這些領頭之人,各部,寺,院,監之中,俱有宵小之輩,欲借太上皇之勢,動**朝局。”

“故臣之愚見,明歲會試之後,可徐圖迎回太上皇。”

說到底,王文也不是固執到死的腐儒,他心裏清楚,迎回太上皇是遲早的事情。

就像薛瑄所說的,太上皇長久待在迤北,一旦出個什麽萬一,那麽大明和瓦剌就會結成死仇。

到時候無論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尊嚴,還是順應朝野上下的輿情,都必將重啟戰端。

大明這幾年連年用兵,早已經不堪重負,著實不能再繼續開戰了。

尤其是更不可能,再主動掀起戰爭。

類似太宗之時,千裏奔襲,大軍深入蒙古腹地這種事情,更是想都不要想。

所以,太上皇是必須要接回來的。

但是,必須迎回和立刻迎回是兩回事。

前些日子,俞士悅到他府上,說是受了於謙的囑咐,跟他談到有人想要趁著正旦鬧亂子,圖謀在現在迎回太上皇,王文便起了警惕。

為此,他和俞士悅推演了不少應對之策,才能在朝堂上和蕭維禎等人分庭抗禮。

但是王文也沒有想到的是,這幫人暗中牽連了這麽多。

勳貴,外戚,文臣,都有人牽涉其中。

既然如此,那麽太上皇就更不能在現在回來了。

這麽一股龐大的力量,卻不能完全忠於當今天子。

一旦太上皇歸來,朝中局勢必將進一步分裂,到時候兩股勢力相互對抗,朝堂之上將會變得無比複雜。

所以王文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天子會遣使前往瓦剌。

沉吟片刻,王文開口道。

“陛下,鎮南王一案既然沒有冤情,那麽朝野上下縱然小有議論,也無關緊要,寧陽侯等人被下獄,也是因為他們咎由自取,陛下大可不必因此憂心。”

“如今使團尚未開始準備,禮部,鴻臚寺,戶部那邊的人手,財物也都沒有點用,若陛下允準,臣可去奔走一番。”

王文話說的委婉,但是意思卻表達的明白。

雖然說天子金口玉言已經說出去了,遣使之事勢在必行,但是不代表就沒有辦法了。

一個得到朝廷支持的使團,和一個處處被掣肘,使絆子的使團,能夠取得的效果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隻要天子答應,王文覺得,讓他們白跑一趟不是什麽難事。

聽了王文的話,朱祁鈺卻有些失笑。

原來,在王文看來,他是顧及到早朝的情況傳出去之後,外間對他這個天子有所議論,才主動下旨同意了派遣使團。

鎮南王一案雖然沒翻過來,但是力主要迎回太上皇的寧陽侯等人卻被下了獄,雖然是有正當的理由。

但是若是有心人來做文章,卻也是個麻煩事。

搖了搖頭,朱祁鈺否掉了王文的提議,開口道。

“不必,不僅不要阻攔,你還要囑咐下頭的人,給他們行方便,需要調用的書吏,隨從,需要帶上的棉衣,金銀,隻要他們要,全部都給,不必在這些小節上為難他們,沒得折損自己的氣度。”

看著王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朱祁鈺想了想,伸手召成敬過來,吩咐了兩句。

於是,成敬退下,不多時,重新回到殿中,不過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不少紅漆蠟封的軍報。

朱祁鈺命人將軍報送到王文的麵前,淡淡的道。

“這些這一個月來,大同軍鎮送來的密報,先生不妨看看,或許會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