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循的話,一下子點醒了在場的眾大臣。

不少大臣看了一眼上首麵無表情的天子,短暫猶豫之後,各自交換了個眼神,便有了決斷。

吏部王文上前,開口道。

“陛下,陳尚書所言有理,苗地之事,兵部雖有過錯,但是實則是王驥憂懼避戰,欺上瞞下,不聽號令之故。”

“方才黃鎬信中有言,曾數次遣使往辰州王驥大軍駐地,詳述平越情況,然王驥近來數月轉呈兵部的奏報當中,俱未將平越狀況上呈。”

“情報不全,兵部難以做出正確決斷,因此,於尚書方才阻止陛下撤換總兵官,雖有過錯,然情有可原,若要論罪,當以阻攔軍報的王驥當先。”

這話說的略有偏頗。

因為事實上,平越的軍報是送往大軍駐地求援的,並沒有明確說明是要送往京城,這也不符合程序。

所以,阻攔軍報的罪名,實際上略顯偏頗。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這種細節已經無人追究了。

這個當口,王驥的罪名越重,兵部的罪名就越輕。

緊接著,戶部沈翼也開口道。

“陛下,確是如此,王驥欺上瞞下,粉飾太平,誤導兵部,借臨機專斷之名,行裹足不前之實。”

“以臣之見,除平越城外,其他各城恐戰況亦不容樂觀,王驥趁我朝廷眾臣目光聚於邊境之時,懈怠避戰,當論首罪,除此之外,提督軍務大臣侯璡亦當問罪。”

接連兩位七卿大臣出言表態,算是給朝野上下定下了調子。

那就是,這件事情的罪責,全都都由王驥來承擔!

事已至此,王驥已經完了。

出了這樣的事,朝廷需要有一個人來承擔責任,不然的話,無以告慰平越軍民長達七個月的堅守,更無以平息,消息傳揚出去之後,苗地百姓的怒火。

於謙在朝中的地位太重了,這個鍋不能由兵部來背,那麽,就隻能是前線負責指揮的總兵官王驥,來承擔這個責任了。

而且,表態的人是王文和沈翼,這兩位的身份地位也不一般。

撇去七卿的地位不談,如今朝中文臣,最受天子信重的當屬王文,無可置疑。

近些日子一來,天子召見沈翼的次數也頗多,加上前一次公開的為戶部撐腰,倚重之意毫不掩飾。

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兩個的表態,可以窺出天子的心意。

確定了這一點,朝野上下提著的一口氣就放下了一半。

隻要天子沒有下定決心要拿下於少保,那麽一切都好辦。

科道風憲當中,立刻有不少禦史站了出來,道。

“陛下,京中近來傳言紛紛,稱王驥陳兵不前,非因地勢不熟,實乃因朝廷邊境危難,其有擁兵自重,挾寇自保之意,此等心懷不軌之事,朝廷當遣員詳查,萬不可疏忽。”

緊隨其後,又有大臣站出來,道。

“確實如此,空穴不能來風,王驥三征麓川,徒勞無功,此番出征,會川衛訓導詹英曾向朝廷上疏,彈劾王驥役民夫,舁彩繪,散土司以邀厚利,師行無紀,擅用腐刑,假進禦之名以充私役。”

“時法司欲遣官員徹查,卻遭王振攔阻,終不了了之,可見王驥與王振交情匪淺。”

“土木一役,王振罪大惡極,同黨皆遭朝廷清算,王驥在此時擁兵不前,絕非為國為公,實乃挾寇自重,妄圖令朝廷顧忌苗地局勢而寬宥其罪,其心實為可誅也!”

還是那句話,確定了大方向,文臣們翻舊賬的功夫,一個比一個強。

從王驥三征麓川,靡費無功,到他行軍途中遭受的種種彈劾,再到他和王振的私交,以及王振為他說情庇護。

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被翻了出來。

一時之間,朝堂上物議沸騰,王驥成了罪不容赦之輩。

在一片議論紛紛當中,最終,都察院左都禦史陳鎰上前道。

“陛下,王驥之罪,當詳查之,臣請陛下命南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聯合遣員,前往苗地徹查此事,詳正其罪。”

“至於兵部,未能及時體察王驥險惡用心,確實有過,但是若說識人不明,用人不當,未免過於苛責。”

“派王驥前往苗地平叛的詔令,乃是去歲六月中旬發出,彼時於尚書尚是兵部侍郎,兵部諸事皆由前尚書鄺野主理,朝中大政則被王振把持,派遣王驥之議,乃王振力主。”

“至於後來,未能及時撤換王驥,一是因邊境紛亂,無暇顧及,二是因王驥欺上瞞下,隱瞞苗地局勢。”

“故臣鬥膽,請陛下仁慈恩寬,勿罪兵部,勿罪於尚書。”

陳鎰的話,算是給了王驥最後的一錘。

他這番話,幾乎是徹底將王驥劃歸了王振一黨。

眾所周知,王振罪大惡極,任人唯親,攬權自重。

將派遣王驥前去平叛的過失,全部都推到王振的身上,是朝臣們最能夠接受,也最周全的解決辦法。

如此一來,識人不明就和於謙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最多也就是,除夕日的時候,於謙曾經反對撤換總兵官有些惹人非議。

但是平心而論,當時的局麵,於謙做的並不算錯。

統領十萬大軍的總兵官,要撤換的話,的確需要慎加考量,於謙之所以阻止,是出於兵部尚書的責任。

畢竟,誰也沒有想到,平越的局勢惡劣至此。

不過如此一來,王驥的罪名就不止是憂懼避戰,裹足不前這麽簡單了,被劃為王振一黨,那罪名可就大了。

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沒人管王驥的下場了,隻要不牽連於謙,一切都好說。

於是,群臣紛紛拜倒,道。

“請陛下仁慈恩寬,勿罪兵部,勿罪於尚書。”

朝堂上統一了意見,朱祁鈺也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按照慣例,原本應該是再問一下於謙的辯解的,但是思忖了一下,朱祁鈺決定不搭理這個死腦筋,直接道。

“既然如此,準總憲所言,命南京大理寺,南京刑部,南京都察院聯合遣員,前往苗地核查平越境況,確認是否有瞞報軍情,挾寇自重一事。”

“罷去王驥,侯璡一應官職,押入詔獄,命錦衣衛詳查王驥與王振是否有所勾結,營私舞弊,清查之後,如實回稟,再行處置。”

聽到天子將這樁事情交給了錦衣衛,群臣心中便有了數。

這回王驥,算是在劫難逃了!

勾結王振,挾寇自重這兩條罪名,一旦坐實,可就不止是罷免官職這麽簡單了。

如此大罪,即便是王驥有爵位傍身,一個流放千裏戍邊,也是決然免不了的。

若是能夠有更加切實的證據,恐怕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兩說。

當然,王驥的死活,已經沒有人關心了,他們在意的是,天子會怎麽處置於謙。

所幸,天子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緊接著就將目光落在了沉默無言的於謙身上,輕歎一聲開口道。

“兵部尚書於謙,未能及時體察苗地局勢,放任王驥裹足不前,有失職之罪。”

“念及其為國操勞,一片忠心,免去其京營提督大臣一職,罰俸三月,禁足府中三日思過,以示懲戒。”

眾臣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也隱約有些失落。

說到底,京營還是沒有保住,不過所幸的是,於尚書沒什麽大事,這番處罰,算是小懲大誡,總算是平安度過。

於是眾臣再度拜倒,齊聲高呼。

“陛下英明。”

朱祁鈺點了點頭,從禦座上起身,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退朝。”

於是,這場驚心動魄的早朝,總算是到此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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