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慈寧宮,和素日裏顯得有些不同。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單看聖母回來之後的臉色,宮裏侍奉的人,就都不自覺的多加了幾分小心。
過了晌午,孫太後斜靠在榻上,懶洋洋的打盹,慈寧宮總管太監王瑾輕手輕腳的走進來,低聲開口道。
“聖母,常德長公主求見。”
孫太後睜開眼睛,並無什麽意外,坐直了身子,道:“叫進來吧。”
王瑾退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身後已跟著一個二十多歲,身著紅色寬袍,雍容華貴的秀麗女子。
正是孫太後的親女兒,太上皇和當今天子的姐姐,常德長公主。
“兒臣給母後請安。”
孫太後醒了醒神,擺手示意常德公主起身,讓她坐到自己的對麵。
待常德公主落座,孫太後才打起精神來,瞧了一眼自家女兒,卻見常德公主眼眶紅腫,明顯是剛剛哭過。
孫太後本就疼愛這個女兒,再加上如今,朱祁鎮被俘瓦剌,京城裏麵就隻剩下他們母女二人,自然更是恨不得捧在掌心裏。
見此情況,她眉頭頓時一皺,冷聲道:“怎麽回事?”
跟著常德公主過來的一幹侍女,頓時嚇得跪倒在地,諾諾不敢言。
見此狀況,常德公主的眼眶又紅了起來,跪倒在地,道。
“母後,你要給兒臣做主,剛剛有一群錦衣衛闖進了駙馬府邸,硬生生把兒臣趕了出來,說是駙馬犯了事,被禁足三月,任何人不許探視。”
原來是這件事……
孫太後冷冽的臉色緩和下來,不由感到有些頭疼,想了想,伸手將常德公主扶了起來,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歎了口氣,道。
“這件事情是哀家的錯,你且不必憂心,他們不敢把駙馬怎麽樣的,就是禁足府中一段時日,駙馬府進不去,你就安心在公主府待著,過些日子,等你弟弟回來了,一切就都好了。”
對於這件事情,孫太後也頗為無奈。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這個時候最好是不要節外生枝的,但是英國公府那邊,執意要救陳懋等人。
她考慮過後,覺得也的確是這個道理。
將朱祁鎮接回來,隻是一個開始。
如今皇位已經到了人家的手裏,想要拿回來是不大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斃,任人宰割。
可以想見的是,朱祁鎮回來之後,日子隻怕不會好過,這幫還效忠於他的勳戚,人心還是要收攏的,所以她才同意了張軏等人的籌劃。
不過,在孫太後的預期當中,這其實也就是盡人事而已。
憑她對如今這位皇上的了解,他絕不會輕易放過陳懋等人,折騰這一番,無非就是做個樣子而已。
但是誰曾想,竟然還真的成了。
雖然犧牲了會昌伯,但是保下了陳懋,在孫太後看來,還是值得的。
畢竟,有她在宮中,會昌伯的這個爵位有或者沒有,都區別不大,也沒有人敢因此而欺辱她的母族。
不過,她事先的確沒有考慮到常德公主的心情,故而,此刻麵對女兒的哭訴,她也隻能柔聲安慰。
常德公主拿著帕子擦著眼淚,卻仍舊啜泣不已。
“母後,兒臣就是擔心,您沒瞧見,那幫錦衣衛闖進來的時候,凶神惡煞的樣子,兒臣不圖別的,就想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兒臣知道,您和駙馬一直都在想法子,把弟弟從迤北接回來,兒臣也想念弟弟,但是母後,您沒覺得,他們根本沒把咱們放在眼裏嗎?”
孫太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輕聲喝道。
“常德,你不要胡鬧,外頭的那些勳貴大臣,他們都是你父皇給你弟弟留下的人手,豈會有別的心思?”
常德公主並不是什麽強勢的性子,性格柔順,往日裏要是被孫太後這麽輕斥,必定立刻低頭認錯。
但是這一回,她卻擰著頭不說話,隻是眼淚不住的往下掉。
孫太後這才察覺不對,皺眉道:“常德,到底出什麽事了?”
這個時候,王瑾走了進來,稟報道。
“聖母,六科那邊剛剛核發了詔書,這是奴婢派人謄抄的副本,請您過目。”
看著王瑾欲言又止的模樣,孫太後更是感到疑惑,接過那份文書便看了起來。
然而看完之後,她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望著常德公主道:“常德,你說實話,這份詔書的內容,你進宮之前是不是就知道了?”
常德公主捏了捏帕子,轉過身來,點了點頭道。
“母後,不瞞您說,詔書剛從內閣出去,還沒到六科的時候,宮外頭就傳開了,如今那寧遠侯府,可是門庭若市的。”
說著,常德公主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道。
“兒臣其實就是氣不過,他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把弟弟接回來,但是實際上呢,不過是隻想著自己罷了。”
“折騰了這麽一大圈,弟弟到現在都還沒個影子,外公的爵位被奪了,駙馬也被禁足了,他們倒是加官進爵,得意得很。”
這番埋怨的話,落在孫太後的耳中,自動被過濾掉了。
對於她這個女兒,孫太後是了解的。
心思單純,金尊玉貴的被嬌養著長大,雖然沒有什麽壞脾氣,但是對於朝政上的事情,也的確並不知道什麽。
若非是實在沒了法子,孫太後其實也不想讓她來充當這個溝通內外的人手。
一是不想讓她牽扯這麽深,二也是覺得她不合適。
皺著眉頭,孫太後翻來覆去的把詔書又瞧了兩遍,搖了搖頭道。
“常德,你不要多想,這件事情隻是巧合而已,母後還是那句話,那些老臣,都是忠於你弟弟的,他們做的事情,都是希望能讓你弟弟回來之後,能夠有自保之力。”
這話口氣不輕,常德公主又抽泣起來。
孫太後有些頭疼,有心想要安慰一番,卻發現這個一向乖順的女兒忽然抬起頭,明亮的眸子裏噙著淚花,開口道。
“母後,兒臣就是不明白,明明咱們都是一家人,怎麽就鬧到了這個地步呢?”
“鎮哥兒和鈺哥兒兩個,明明感情一直好得很,鈺哥兒登基之後,勵精圖治,對您也沒有半分不敬,可母後為何老是相信這些外人,兒臣就不信了,鎮哥兒真要是回來了,鈺哥兒還能對他做什麽不成?”
“說不定,要不是有這幫人一直在上躥下跳,鈺哥兒早就派人把鎮哥兒接回來了。”
“照我看,外頭傳言說有人離間天家,就是他們這幫人,這麽下去,鎮哥兒兄弟倆要是真的反目成仇,也是被他們逼的!”
“砰”的一聲,孫太後的右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臉色也沉了下來。
“放肆,你懂什麽!”
常德公主似是沒想到孫太後會如此對她,一時之間愣在原地,眼淚簌簌的往下落。
片刻之後,常德公主似乎反應過來,拿起帕子胡亂擦了擦臉,哭著跑了出去……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