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用過了晚膳,朱祁鈺便擺駕到了坤寧宮,近些日子,禮部那邊已經開始著手選秀的事宜,宮裏也漸漸繁忙了起來,各處的宮室整修,人手也添了不少。
進了坤寧宮,掌事的大宮女流環立刻迎了上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朱祁鈺總覺得,今天的坤寧宮和平日不大一樣,似乎要熱鬧一些。
邁步走進殿門,汪氏正陪著慧姐耍鬧。
如今慧姐也能扶著東西站起來了,瞧見父親進來,邁著小短腿跌跌撞撞的就朝這邊跑過來。
朱祁鈺一伸手,將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抱起來,小丫頭趴在他的胸前,口水滴滴答答的直流,奶聲奶氣的叫:“父皇~”
月前的時候,慧姐剛剛過了周歲的生辰,正式被冊封為固安公主,也能勉勉強強的叫人了。
“臣妾見過陛下。”
見他們父女倆玩的開心,汪氏也笑意盈盈,上前福了一福,然後招了招手,流環便上前來,小心的從朱祁鈺手裏,把慧姐接了過去,抱到一旁去玩了。
拉著汪氏的手在一旁坐下,朱祁鈺開口問道。
“聽說,今天皇姐進了宮,在慈寧宮跟上聖皇太後吵了一架,哭著跑回去了?”
年節過後,宮裏的局勢差不多也算是穩定下來了,而且選秀的事情,繞不過中宮皇後。
因此,吳氏也就漸漸放手,將六宮的事務交給了汪氏來管著,常德長公主進宮的事情,他更是早得了消息。
汪氏端了杯清茶,擱在小案上,點了點頭,道。
“不錯,動靜鬧得不小,宮裏頭各處現在都在議論呢。”
朱祁鈺飲了口茶,眉頭一挑,問道:“議論什麽?”
汪氏柔柔的一笑,道:“無非是說,公主受了欺負,上聖皇太後不替她做主,還有說公主耍性子,頂撞了太後的,再有就是,議論駙馬的,反正宮裏頭的下人,總是喜歡說閑話的。”
朱祁鈺微微支起身子,眉毛略略聚了起來,問道。
“皇姐的性子一向溫和,從沒有頂撞過上聖皇太後,今兒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這段時間,朝廷裏風起雲湧,但是後宮卻也並不平靜。
既然要選秀,那麽除了整修宮室,自然還要整頓宮務,擴充人手。
吳氏管著後宮的這段時間,可是毫不客氣。
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撒下了自己的人手,孫太後原先提拔的人手,要麽是被拔掉,要麽是被閑置。
當然,也有少部分的漏網之魚,還安安穩穩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譬如,跟在乾清宮侍奉的灑掃小宦官當中,就有幾個是孫太後的人,日常傳遞個消息什麽的。
自以為做的隱秘,但是實則全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
到現在為止,應該說孫太後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刺殺了金英。
這個老家夥,從太宗皇帝時代走過來,又在慈寧宮待了那麽久,他所知道的東西,遠比孫太後想象的要多得多。
這其中,就有替孫太後效力的具體名單。
這一點,即便是朱祁鈺也不得不佩服金英老謀深算。
應該說,孫太後當時雖然信任金英,但是還是存了幾分防備,有不少人都沒有告訴金英。
但是這個老家夥,憑借著對於宮裏的侍女宦官們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硬生生的倒推出了一份名單。
這種能力,若非是他在宮中待了幾十年,且一直身居高位,是決然做不到的。
拿到名單之後,吳氏趁著選秀的時機,又把宮裏好好清洗了一遍。
不過這一次,她留了個心眼,凡是有懷疑不確定的,打一批,壓一批。
反而是確定了的,先打再拉,還特意冷處理放過了一批。
所以實際上,現在宮裏頭,孫太後以為的“幸存”下來的,替她傳遞消息的人,早就在朱祁鈺這掛了號了。
甚至還有些,能夠為他所用。
當然,他自己是沒心思管這些事情的,都是吳氏和興安在操持。
如今吳氏慢慢放手,這些事情,也就被汪氏接手了,興安也跟著又調回了坤寧宮。
慈寧宮今天具體情形,雖然孫太後下了封口令,但是在宮務已經被整肅到這種情況下之後,汪氏如果想要知道,卻也不難。
果不其然,汪氏左右掃了一眼,見殿中都是心腹的侍女,便放心開口,將慈寧宮中發生的一切,一字不落的說了一遍。
“……今日陛下囚了薛駙馬,皇姐本就心緒不寧,衝動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上聖皇太後又一時氣急,吵起來也是有的,不過臣妾看,應該沒什麽大妨礙,傍晚時分,皇姐還又被召進了慈寧宮。”
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朱祁鈺也點了點頭,不過他的神色卻同樣有些複雜,開口道。
“的確是苦了皇姐了,夾在朕和慈寧宮之間,左右為難的,薛恒固然有罪,可他如今的樣子,倒是叫皇姐傷心了。”
雖然說天家無情,但是實際上也不絕對。
朱祁鈺這一代兄弟姐妹當中,常德公主和他,感情就相當的不錯。
當然,這是因為,先皇的子嗣並不充裕。
先皇育有三女兩子,長女順德公主生於永樂十八年,比朱祁鈺大了足足八歲,出嫁的早,身體也不好,幾年前就病逝了,次女永清公主,更是幼年早夭。
所以事實上,先皇成年活下來的子嗣,就隻有朱祁鈺兄弟倆和常德公主三人。
宮裏頭孩子少,年紀相仿,又沒有皇位之爭,自然相處的融洽,哪怕是後來常德公主出嫁了之後,因為朱祁鈺也沒有就藩,所以走動也很頻繁。
所以,打心底裏來說,朱祁鈺是不想讓常德公主摻和進這檔子事裏的,但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夠控製的。
歎息一聲,朱祁鈺輕輕搖了搖頭,撇開這種複雜的心緒,腦子也恢複了平常的冷靜。
“孫太後和宮外的那幫人,固然是所圖甚大,其心不軌,但是他們目前讓皇姐參與的事情裏頭,應該還隻是營救太上皇。”
皺著眉頭,朱祁鈺的臉上浮起一絲若有所思。
“皇姐雖然嘴嚴,但是心思淺,很少把人往壞裏想,她今日的這番話,固然是受了薛恒之事的刺激,但是朕總覺得,是有人在她耳邊提起過這些事情。”
不得不說,作為如今的紫禁城中,對常德公主最了解的兩個人,孫太後和朱祁鈺兩個人,難得的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
不過不同的是,孫太後注定得不到答案,而朱祁鈺一抬頭,卻正巧看見,汪氏撲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帶著一絲羞赧開口道。
“這件事情,臣妾或許能替陛下解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