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英國公府的門,羅通上了轎子,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別看他在張輗等人的麵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但是實際上,對於叩闕這件事情,他心裏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畢竟,開國以來還沒有這種先例。

不過,捏了捏手裏的那份名單,他的心略安了幾分。

至少,有了這些人手,哪怕說服不了那位,也總算是有了在都察院裏頭掰腕子的資格。

雨還在不停的下,路上有些泥濘。

哪怕羅通找的這幾個轎夫都是好把式,這樣的天氣裏頭,走路也難免有幾分不穩。

轎子搖搖晃晃的,讓羅通有些心煩,正想開口嗬斥,搖晃的轎子忽然停了下來。

掀開身側小小的轎簾,羅通不悅的聲音傳出來:“怎麽了?”

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隨從,立刻湊了過來,道:“老爺,前頭有一輛馬車擋在前頭,自稱是寧遠侯府的人,請老爺上前一敘。”

任禮?

羅通打開身前厚厚的轎簾,果然見到一輛華貴的馬車,正正的停在前頭的路上。

寧遠侯任禮背負雙手,站在傘下,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隻猶豫了一瞬,羅通立刻滿麵笑容的從轎子上走下來,不顧外頭的雨勢,快步上前,拱手道。

“勞侯爺在此等候,羅某愧不敢當。”

羅通家的小廝連忙撐起傘,護著自家老爺。

任禮矜持的點了點頭,道。

“天色已晚,正是宵禁,本侯回府路上若碰上巡城禦史,也是一樁麻煩,羅大人身在都察院,想必巡城禦史也不敢得罪,可願護送本侯一程?”

這就是睜著眼說瞎話了,任禮堂堂一個國侯,哪個巡城禦史不長眼的敢攔他的路。

不過羅通卻恍若不覺,客氣的拱了拱手,道:“能和任侯同行,是羅某榮幸,豈敢推辭。”

於是,他轉身吩咐了兩句,讓轎夫抬著轎子先回府,自己則帶著小廝,跟著任禮上了寧遠侯府的馬車。

馬車甚是寬大,即便五六個人同坐,也不會覺得有絲毫擁擠。

任禮和羅通在馬車當中相對而坐,雨聲淅瀝,羅通率先開口道。

“今日在英國公府,多謝任侯替羅某說話,隻是不知,任侯特意將羅某攔下,可有何事?”

實話實說,羅通和任禮,在今天之前都沒有太深的交情,最多不過是點頭之交。

但是今天在英國公府,任禮的言語之間,確確實實是偏向自己的。

甚至於,他和寧陽伯發生衝突的時候,也是任禮第一時間站出來擋在他們中間。

羅通在朝廷混跡了這麽多年,這點示好還是能看得懂的。

隻是他不太明白,任禮為什麽要這麽做,不過現在看來,他顯然是要得到答案了。

果不其然,任禮輕輕的歎了口氣,一副感歎的樣子,開口道。

“羅大人不必多心,今日在英國公府,我看你一片赤誠,卻被如此質疑,不由升起一陣感同身受之意,故此多說了幾句,並無他意。”

羅通眉頭一挑,來了興趣,搖了搖頭道。

“任侯說笑了,您身負紫荊關大勝之功,加官進爵,風頭正盛,如今又執掌中軍都督府,京中勳戚,哪個能與您爭鋒?怎麽會和羅某感同身受。”

任禮的臉色越發愁苦,重重的歎了口氣,道。

“不過是虛浮吹捧而已,本侯的難處,又有誰知道呢?”

說著話,任禮一臉真摯的望著羅通,繼續道。

“雖然之前本侯和羅大人並無交情,但是素聞羅大人武雙全,心有抱負,今日一見,果真名副其實。”

“既然如此,本侯就跟羅大人說句心裏話,你我現在也算是自己人,共同為太上皇效力,但是羅大人應該明白,你我這樣的人,其實位置是很尷尬的。”

羅通眸光一閃,但是旋即便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反問道:“侯爺何出此言?”

聞言,任禮有些躊躇,一時有些捏不準羅通是什麽用意,思忖片刻,他繼續問道。

“如今你我都是自己人,羅大人就不要這麽生分了,本侯虛長羅大人幾歲,便托大幾分,喚羅大人一聲學古,私下裏,羅大人也不必喚本侯為侯爺,如此可好?”

學古是羅通的字。

官場之上,一般都以職位相稱,顯示隻有公事往來之意,若是稱字,要麽一方是另一方的長輩,要麽則是二人相交甚篤。

聽到任禮這句問話,羅通便意識到自己剛剛的態度過於曖昧了,當下便道。

“那羅某就高攀侯爺,妄稱一句尚義兄了。”

任禮點了點頭,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道。

“既然如此,那為兄就不諱言了,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我匯聚在英國公府,固然是感念太上皇恩德,但是說到底,也是為了你我仕途著想,希望提前燒個冷灶,不是嗎?”

說著,任禮盯緊了羅通,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變化。

羅通默然不語,神色有些複雜。

任禮的話,說的不可謂不直接,他們這些人,打著感念太上皇恩德的旗號,但是實際上,就是一群不被重用的官場失意人,在投機罷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英國公府這邊,本來就是太上皇的舊人,注定不會得到當今天子的重用。

這一點,從這次的調動就能看得出來,天子提拔的要麽是邊將,如楊洪,範廣,要麽是以前不受重用的勳戚,如李賢,楊榮等人。

至於英國公府,定西侯府這些曾被太上皇重用的老牌勳戚,則是完全被冷落了。

臣這邊,楊善,許彬等人,沒有一個是六部當中的實權官員,要麽是鴻臚寺的,要麽是太常寺的,在朝堂上都不屬於受重用的那一類。

羅通自己的情況相對特殊,他雖然在都察院,但是他是有案底的人。

若非這次瓦剌之戰,邊境急需用人,他也不會被提拔回來。

但是即便如此,他未來的仕途也十分艱難,正統初年的那件案子,雖然最後定的是貪汙狎妓,但是也足夠讓他的名聲在朝堂上壞掉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的仕途最多止步於右都禦史,出鎮各地巡撫,至於真正的七卿,想都不要想。

光是朝野輿論這一條,就足夠把他卡的死死的。

這也是羅通努力的鼓動叩闕的原因所在,對於官來說,沒有什麽能比犯顏直諫,更能挽回聲譽了。

這回要是成功的話,那麽他就可以鼓吹自己私德略有瑕疵,但是大節無虧,說不定對自己未來的仕途,能夠有所轉機。

當然,叩闕的難度羅通心裏清楚,所以他也沒打算自己親自上,隻打算跟在後頭混個功勞。

所以,他還準備了另一條後路,就是任禮說的,燒冷灶。

外人或許不明白,一個北狩的太上皇,有什麽可逢迎的,就算是回來了,還能讓皇位再度易手不成?

一個失勢的太上皇,當然稱不上是什麽冷灶,真正的冷灶未來得能燒的起來才行。

所以,他們這幫不可能受當今天子重用的人,看似是在替太上皇謀劃。

但是實際上,真正投的機會,是東宮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