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英國公府,羅通的臉色立刻便沉了下來,上了轎子,對著身邊的長隨吩咐了一句。
“去寧遠侯府。”
勳貴們的府邸都在這一片,羅通特意讓人繞了路,過了幾條不顯眼的小道,方在侯府的小側門外停下。
守門的小廝早得了吩咐,見了拜帖,也不敢多問,引著羅通便進了府中等候。
直到一炷香過後,任禮方進了府門,得報之後,風塵仆仆的進了廳中。
“羅大人久等了,你方才走的早,本侯若跟著離開,恐讓人生疑,故此,方才多在英國公府待了片刻。”
羅通倒是沒什麽反應,應該說,他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當時在英國公府當中,有那麽一刻,他差點生出要去宮中向天子陳明一切,倒戈相向的念頭。
但是隻一瞬間,他就掐死了這個想法。
英國公府的這幫人在圖謀迎回太上皇,這件事情到現在為止,已經不算是什麽特別隱秘的事情了,從張軏站出來請求派出使團的時候,他們親太上皇的立場,就已經在朝廷高層當中,成了心知肚明的是。
但是這又不是什麽錯,舉告也沒有用,叩闕的事情倒是有幾分用處,但是問題是,他沒有證據啊!
畢竟,從頭到尾,英國公府都沒有沾手過這件事情。
甚至在今天早朝上,他們都沒有對互市之事開口發表過任何的意見,完全一副置身之外的樣子。
天子本來就不信任他,現在又漸漸有了自己的班底,這種情況下,他貿然投靠過去,紅口白牙的,天子又憑什麽信任他?
他能拿得出手的,無非就是那麽幾個官員的名單,但是那有什麽用啊。
羅通拿到那份名單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這回京察,王之所以這麽針對都察院,十有八九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都察院被貶謫下去的禦史裏頭,有一半都在這個名單上。
羅通甚至懷疑,天子早就知道朝中有誰是這幫勳戚的人,隻是一直沒有什麽理由清理他們而已。
他們在廷議上指責王濫用職權,清除異己,現在看來,說不準歪打正著還就說中了!
退一步說,就算是天子願意信他,單憑他的一麵之詞,天子也不可能對幾個老牌勳戚降罪。
當初鎮南王一事,之所以能夠將陳懋等人下獄,除了有薛瑄的舉告,更重要原因是,陳懋等人將宗室們得罪的太死了。
有宗室親王的集體施壓,再加上禦審之時,他們過度的偏向廣通王,引起了朝臣的懷疑,最終加上廣通王等人的證詞,相互印證之下,才定了罪。
但是他要是這麽做,更大的可能,反而是兩頭不落好,再被倒打一把,讓英國公府用當年的舊案整死。
要知道,當年的舊案,並不是輕判,而是隱瞞了罪狀,是定西侯府向王驥說情,讓王驥向朝廷隱瞞了他倒賣軍器的罪狀,隻留了貪汙的罪名報給朝廷,所以才沒有罰那麽重。
這才是羅通猶豫不決的最大原因。
定西侯府手裏,有關於他當年倒賣軍器的詳細證據,這樁案子要是在朝堂上掀開,就算是投靠了天子,恐怕也難保住他。
他絲毫不覺得,天子會為了他這麽一個沒什麽利用價值的人,去明目張膽的幹預司法審訊。
沒瞧見今天滿朝攻訐王,天子都沒有開口幹涉嗎?
所以這條路,在羅通看來,也隻是比叩闕風險小上那麽一點點而已。
唯一讓他感到不那麽絕望的是,真的要是鬧大了,參與徇私舞弊的定西侯府,也必定不會好過。
雖然說不足以讓定西侯府因此丟了爵位,但是就此跟寧陽伯一樣,退出朝堂政治中心,卻是打有可能的事。
所以,當時在英國公府中,相比這個時候叩闕的風險,他還是傾向於賭一賭,賭英國公府不會真的跟他魚死網破。
這也是他當時一副撕破臉皮,欲拂袖而去的原因。
然而最後任禮的一番話,卻讓他看到了轉機。
於是,他迫不及待的來到寧遠侯府,想要求一個解釋。
事已至此,羅通也沒什麽心情寒暄,直接了當的便開口問道。
“侯爺到底是什麽意思,這種情況下,若是強行叩闕,不用把那樁舊案翻出來,羅某同樣要下詔獄,若是如此,羅某還不如什麽都不做,靜待吏部將羅某打發去南京,說不定還能落個安穩。”
聽到羅通責問的口氣,任禮苦笑一聲,抬手往下虛按了下,道。
“羅大人,稍安勿躁,本侯既然讓你答應下來,自然是有法子,能保你平安渡過叩闕這一關。”
說著,任禮慢悠悠的呷了口茶,方在羅通略帶急躁的目光當中,開口道。
“這個時候叩闕,風險的確不小,但是張輗他們說的不錯,互市加上早朝上天子的表態,的確會對使團的安全造成威脅,所以叩闕還是得進行,這是為了保護使團,不得不行。”
眼瞧著羅通臉色沉了下來,一副要拂袖而去的樣子,任禮連忙又繼續道。
“不過,雖說要叩闕,但是未必就需要羅大人你親自出麵,上次咱們不就已經定下了羅大人的脫身之策嗎?照此來辦便是!”
早在打算叩闕的時候,羅通就沒打算親自上,他跟任禮合計好了。
等真正叩闕的時候,在去往宮城的路上,他會找個理由脫離大部隊,讓那幫愣頭青先去“匯合”。
然後他找個沒人的地方,假裝被人襲擊,昏死當場,順利躲過這場叩闕。
簡單直接,但是卻有用!
羅通甚至下了狠心,打算真的讓人給他狠狠來上一棍子,把假的做成真的。
但是這個計策,放到現在,顯然是行不通的。
看著任禮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羅通不僅沒有放下心來,反而更顯得急躁,忍不住站起身來,在廳中來回踱步,道。
“侯爺,哪有那麽簡單!當時我們是做最樂觀的打算,讓陳鎰和高穀,或者至少他們其中一個,來做這個領頭人,羅某才好趁亂脫身。”
“但是如今,陳鎰明哲保身,擺明了不肯摻和這趟渾水,高穀也心生退意,叩闕這種事情,若是無人組織,便是一群烏合之眾,到不了午門前,就要被錦衣衛給驅散,那才真正是白費工夫!”
“而且”
羅通停下腳步,眉頭皺的緊緊的,神色之間多了幾分憂慮,轉身看著任禮道。
“方才在英國公府,老夫有些話不好明說,當時羅某去勸陳鎰出麵叩闕,雖被他斷然相拒,但是卻並沒有多想。”
“畢竟,他一向和王不和,都察院最近和吏部又關係緊張,陳鎰本人也是反對互市的。”
“但是今天他在早朝上的表現,卻不得不讓羅某懷疑,陳鎰是否已經將此事透給了天子,不然的話,無以解釋他對王的態度為何轉變的如此之快。”
“如若羅某的這番猜測屬實的話,隻怕此刻,天子正等著我們去叩闕,好趁機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