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沒有早朝,但是朱祁鈺還是一大早就起身,到了文華殿。
待他到的時候,殿中已經有了不少人。
一眼掃過去,僅是緋袍大員,六部尚書,左都禦史,內閣大臣,基本上都到齊了。
除了他們之外,還搭上一個大理寺卿杜寧,和風塵仆仆剛剛趕回來的錦衣衛指揮使盧忠。
這些人靜靜的坐在原處,閉目養神,偶爾相互交談兩句,臉上帶著些許的疑惑之色。
他們也是到了才知道,這場小型的議事,陣容如此豪華。
隻不過除了陳鎰,於謙等少數人之外,對於到底出了什麽事,皆是一頭霧水。
朱祁鈺落座之後,不多時,舒良也走了進來,道。
“陛下,高次輔,裴綸,彭時等人,在外侯召。”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朝廷當中舉足輕重的文臣,基本上都到了,但是唯獨缺了高穀。
同出翰林一脈的杜寧,心中忽然湧起一陣不安。
果不其然,天子聞言,抬了抬手,聲音平靜。
“讓他們在偏殿等著。”
舒良沒多說話,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這個信號其實已經很明顯了,涉及到一位內閣次輔,眾臣都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接著,天子繼續開口,道。
“今日清晨,朕得到消息,朝中有大臣心懷不滿,私下串聯,糾結科道,部院官員四十餘名,欲叩闕逼諫。”
除了少數人以外,其他的大臣都是一陣驚訝。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天子一開口就是這樣大的事情。
不過也隻是片刻,老大人們便想到了剛剛被天子晾在外頭的高穀,頓時心思各異。
朱祁鈺卻沒管他們,繼續道。
“為首之人,為左副都禦史羅通,已被朕下令拿入詔獄候審,相關人等,也被陳總憲和於少保遣散,詳情如何,便讓陳總憲來說吧。”
於是,在眾人各懷心思的眼神當中,陳鎰神色複雜,起身道:“事情要從廷議的前一天說起,那日傍晚,羅通到我府上……”
關於羅通是如何勸說自己的,陳總憲說的十分詳細,就連最終羅通隱晦的暗示,成功之後會推舉他上位吏部尚書的話,也並無諱言,直接了當的說了出來。
聽的一旁的王文臉色越來越難看,周身的氣壓都低了不少,讓坐的離他靠近的幾位老大人,都忍不住悄悄的往旁邊挪了挪。
“老夫情知此事幹係重大,於是在送走羅通之後,趁著宮門尚未下鑰,緊急入宮求見陛下,將一切情況陳明,請陛下決斷。”
這一段陳老大人沒有細說,很有職業素養的省去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主要突出了天子的得知此事後的痛心疾首以及顧全大局的苦心孤詣。
“……陛下為顧全大局,維持朝局穩定,命我盡力阻止此事,並派遣錦衣衛協助,羅通等人在廷議之上,果然發難,但未能達到目的。”
“於是,當夜羅通親赴高府密談,今日清晨,他糾結四十餘位禦史言官及六部官員,在都察院外匯集,號稱要諫陛下,誅奸邪……”
陳鎰說的還算詳細,足足陳述了半炷香的時間,才差不多把來龍去脈都說了個清清楚楚。
同時,在場的老大人們也終於搞明白了,前兩天那場廷議當中,高穀和羅通為什麽會合起夥來針對王文。
更明白了兵部,戶部,吏部,都察院為什麽突然之間,對互市之事都持如此堅決的支持態度。
尤其是金老尚書,更是瞠目結舌,明明說好了廷議,你們為啥私下發生了這麽多事?!
不過,這都是馬後炮,如今事態已經平息,老大人們最多算是解了一樁疑惑。
他們更加在意的是,天子將他們召集過來,還讓陳鎰親自來講述這件事情的行為。
不要小看這簡簡單單的一個行為,落在朝臣當中,這代表著,左都禦史陳鎰,正式成為了天子真正的心腹!
要知道,天子登基有一段時日了,在群臣的輔佐下,大勝瓦剌,整飭京營,修築大渠,平定民亂,大事也做了不少,可堪稱是君臣相得。
但是這隻是表麵現象,天子雖然賜封拔擢了不少人,群臣對於天子看似也十分恭敬親近,但是若隻是施恩就可以拉攏一批真正的心腹,那朝局上也就沒有這麽多事了。
因此,實際上到現在為止,真正被滿朝視為天子心腹的,充其量隻有兩個半。
吏部尚書王文,豐國公李賢各占一個。
剩下的那半個,是於謙!
王文自不必說,他自始至終都堅定的站在天子這邊,為天子搖旗呐喊,到了幾乎沒有原則的程度。
豐國公李賢也情況也比較特殊,他是首倡天子登基的從龍之功,並因此獲封國公爵位,單這一條,他就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本來,作為同樣身負從龍之功的於謙,也應該算是天子的心腹,但是他這個人,死擰的性格滿朝皆知。
天子倒是待他極好,但是兩者間因為各種政見不同,衝突不斷,所以滿朝上下,隻當他是半個天子心腹。
除了這兩個半之外,不論是內閣首輔王翱,戶部尚書沈翼,工部尚書陳循,還是內閣的其他閣臣。
這些人,雖然或多或少的,都是受了天子的恩德拔擢,平素在一些政見上,也都和天子不謀而合。
但是,卻都並不算是真真正正的天子心腹。
要知道,所謂心腹,便是踏上這條船,便沒有其他的退路,隻能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現在,陳總憲便算是徹底的踏上這條船了。
在場的朝臣都是位高權重之輩,怎麽說在朝中都有自己的人脈圈子。
或許事前很難察覺事情的始末,但是隻要有足夠的信息,不難推斷出這件事情的手筆來自何處。
畢竟,對於那天廷議上天子的表態,大家或多或少的,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測。
陳鎰不僅毅然入宮,將羅通的情況盡數告訴了天子。
廷議之上,他雖然和王文因都察院之事多有不和,但是卻仍竭力維護王文。
今日又親自出手阻攔叩闕,現在還當著這麽多重臣的麵,堂堂正正的將這些事情一一道來。
不論他當初,是不是為了朝局穩定,是不是為了維護都察院的禦史們平安,在外界看來,這都算是徹底的投向天子了。
朝堂之上,口蜜腹劍的人多的是。
因此,老大人們從來都不看你說些什麽,而會看你到底做了什麽。
天子讓他在這個場合親自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其實也是變相的在確定陳鎰之後的地位。
相較之下,已經被丟進詔獄裏的羅通,和還被晾在外頭的高穀等人,反倒顯得不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