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的暑夏終於接近了尾聲,陣陣的涼風卷著秋意,將樹上開始泛黃的葉子吹落。

西華門的城樓上,朱祁鈺一身蒼青色的團龍袍,負手而立,衣袂隨風而動,遙遙望著前方。

城樓下,是剛剛陛辭結束的使團車隊。

經過數日的談判,朱鑒終於和瓦剌派遣的使臣達成了一致。

納哈出代表也先表示,瓦剌答應送還太上皇,並向大明重新稱臣納貢。

大明則同意接受瓦剌的稱臣,並承諾既往不咎,重新接受瓦剌的朝貢,同時有限度的開放由皇店主導的官方茶馬互市交易。

這個條件,應該是雙方都比較滿意的。

大明終於接回了太上皇,也保持了宗主國的地位,獲得了瓦剌的重新臣服。

作為瓦剌一方,雖然大明依舊強硬的限製了朝貢使團的人數,不再吃以往的啞巴虧,但是作為交換,答應重新開放禁止的互市交易。

雖然僅僅隻是簡單的茶馬互市,而且主導權完全由皇店掌控,但是能夠開放互市,已經是意想不到的好處。

應該說,從明麵上來看,這個條件大明是吃虧的。

尤其是茶馬互市,在很多的大臣看來,完全沒有必要。

畢竟,大明已經有了脫脫不花這個交易對象,而且交易的內容物資更加豐富,沒有必要再開放和瓦剌的互市,哪怕這個貿易的內容,僅僅是簡單的茶馬互市。

但是,在朱祁鈺的堅持下,這一條件最終還是通過了朝議。

過多的政治意義,朱祁鈺也懶得強調,因為這種事情,隻要放到朝堂上,肯定要爭吵不休。

所以他在這件事情上,依舊搬出了太上皇這杆大旗。

隻說是心憂皇兄,願意做出最大的讓步,早日說服瓦剌同意送還太上皇。

這個理由擺出來,反對的大臣頓時息聲。

沒辦法,在這個當口,誰也不願意被當成阻礙太上皇迎歸的出頭鳥。

萬一再繼續反對下去,談判萬一出了差池,豈不是自己的鍋?

所以,這個條件也就順利成章的通過了朝議。

但是實際上,這隻是擺出來的理由。

更深層次的意義在於,朱祁鈺需要草原是亂的。

無論是整頓邊境的屯田,還是其後需要穩步推進的九邊防線,都需要邊境處於安寧的狀態。

如今草原上最大的兩個部落聯盟,分別是脫脫不花帶領的韃靼和也先帶領的瓦剌。

二者保持著相對的平衡關係。

但是互市一開,韃靼的實力必然會增強,相反的,瓦剌接連戰敗,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一旦脫脫不花修整過後,必然會起兵吞並瓦剌。

現在的瓦剌和前世不一樣,前世也先到底是打到了京城下,士氣更盛,一路劫掠勒索的財帛也多,實力更強一些。

但是現在的瓦剌,屢戰屢敗,實力要弱的多。

脫脫不花雖然不算英主,但是也不是平庸之輩,他一定會趁機選擇吞並瓦剌。

這也是也先在沙窩之戰後,終於繃不住勁兒,要和大明和談的原因。

沒有更多的時間,給他再猶豫了。

從大明的角度出發,再次出現一個龐大的部落聯盟,是不利於邊境的安寧了。

所以,朱祁鈺必須要保證,在麵對韃靼的時候,瓦剌至少是有反撲的力量的。

當然,也不能強到讓脫脫不花一直忌憚著按兵不動,得是那種,讓脫脫不花覺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是戰之能勝的程度。

如此一來,草原才能亂起來,大明才能安心的休養生息。

這是短期的意義所在,如果把眼光放得更加長遠,那麽就和大明未來的羈縻政策相關聯。

互市的意義,在於大明通過不同的物資數量,品類的控製,扶持弱小的部落,打壓強盛的部落,掀起部落與部落之間的對抗,保持草原的亂局。

所以,需要早做準備,單單和一方勢力交易,是不可取的。

大明的朝廷,需要早一點適應這種非戰爭式的手段,消耗敵人的元氣,穩固我軍的力量,保持超然的地位。

對於這些條件,朱祁鈺有把握,也先會滿意的。

所以這一次的使團出使,不出意外的話,完成雙方最終的確認,將太上皇帶回來,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相比較上一次的使團,這次的使團顯得樸素一些,看似陣仗不小,但是卻什麽金銀財帛都沒帶。

就帶著一些禦製之物,還是用來迎還太上皇用的。

至於人選方麵,正使右都禦史掌鴻臚寺事朱鑒,副使禮部侍郎李實,大理寺少卿羅綺。

或許是因為有朱鑒在,孫太後放心不少,英國公府這邊,又在操辦喪事。

所以這一次的使團,如果不算跟著一塊回去的袁彬的話,就是清一色的文臣。

除了朱鑒之外,另外的兩個人也頗有意思。

李實是自己上本要求出使,羅綺則是刑部尚書金濂舉薦的。

要知道,這次的使團和前次不一樣,上一次是直接在廷議上就點了人。

但是這一次,在確定副使的時候,朱祁鈺卻沒有明確表示,所以,朝中大臣基本上都各自舉薦了人選,甚至還有不少自告奮勇的。

這些人裏頭,當然是有像朱鑒這樣一心想要迎回太上皇的人,但是更多的,是盯住了這樁功勞。

朝臣們都是人精,這一次的談判過程當中,天子的種種支持,以及瓦剌的態度軟化,都看在朝廷眾臣的眼中。

所以大家心裏也都有底,這一次談判大概率是能成的。

既然如此,明擺著是揀功勞的事情,為何不做?

而這兩個人,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原因隻有一個。

前世的時候,朱祁鈺曾經點過他們兩人出使。

當然,最後沒有談成。

但是,對於他二人的主張,朱祁鈺卻是清清楚楚的。

在太上皇這件事情上,他們同樣是主張一定要迎回的。

但是,在其他的一些地方,他們卻和王文的看法有些相似。

尤其是李實,禦史出身,以敢言直諫聞名,單純看脾氣的話,幾乎就是一個小王文。

至於羅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給事中出身,曾經往各地做過巡按禦史,後來被調回京的頭一件事,就是彈劾自己的頂頭上司,左都禦史陳鎰徇私提拔屬吏為知府。

挑這兩個人過去做副使,朱祁鈺相信,整個談判的過程,一定會讓某太上皇印象無比深刻。

當然,隨同使團一起離開的,還有以兵部尚書身份總督兩邊軍務,前往邊境調查羅通一案的於謙。

不過,朝中諸多大臣,更傾向於於謙不是去查案,而是去邊境坐鎮,給迎回太上皇加上一層保障。

不然的話,倒賣軍器的案子再大,兩個已經注定要死的人,又怎麽能勞動於謙親自過去。

遙遙望著使團的車隊消失在遠處,朱祁鈺的神色平靜,不起絲毫的波瀾。

片刻之後,舒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皇爺,奉口諭,豐國公李賢,都督範廣,禮部尚書胡濙,兵部侍郎俞山等數位大人,已在武英殿侯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