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中。

舒良手捧著聖旨,詞鋒卻犀利的很。

最後的一句話,他將“旨意”兩個字,咬的很重。

所謂旨意,即可以是皇帝的旨意,也可以是太上皇的旨意。

朱祁鎮於是想起,從見麵以來,舒良一直都在有意無意的強調,他不敢“違抗”太上皇的旨意。

現在他才明白,舒良這是在為現在做鋪墊。

換句話說,如果現在這些蒙古人,依舊拒絕跪拜,按舒良說的,“視旨意如無物”。

那麽,少不得他舒公公,也要有樣學樣了。

這是威脅!明晃晃的威脅!

朱祁鎮的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但是舒良卻不管他,繼續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太上皇,您既賜了他們明人身份,他們自當敬畏君父,見聖旨大禮參拜。”

“如若,他們依舊覺得自己是蒙古部下,那麽看在他們護衛太上皇南歸的份上,內臣也可網開一麵,隻不過,需得驅逐出宣府。”

“當然,如果既不願下跪臣服,也不願離開宣府,內臣隻能將其視為裹挾太上皇的賊子,就地格殺!”

圖窮匕見,舒良終於真正露出了他的獠牙。

要麽,下跪聽旨!

要麽,滾出宣府!

東廠提督的跋扈,在這一刻,顯露無遺。

朱祁鎮神色陰晴不定。

下跪聽旨,就等於放下武器,任由舒良施為。

可若是不跪,舒良費勁心思的圍府闖宮,帶進來的一百多錦衣衛,也不是光會站著不動的。

在這裏,可沒有眾目睽睽的群臣和官軍,更遑論,舒良其實是站著理的。

所以一時之間,朱祁鎮也有些難以決斷。

但是他沒決定,最前頭那個蒙古護衛的統領,已經再次操著生硬的漢話,開口道。

“我們是奉太師命護送太上皇,隻跪太上皇!”

和朱祁鎮早已聽過舒良的名聲不同,這些蒙古護衛,都是也先帳下的親衛,他們見過大明的使節,因為心有顧忌,所以處處讓步的場麵。

所以,在他們心中,下意識的覺得,隻要有朱祁鎮在手,明人就不敢放肆。

正因如此,那兩個領頭的蒙古護衛,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囂張跋扈,口氣狂妄。

但是,舒良可不會慣著他們!

眼見那個蒙古統領再次口出狂言,舒良臉色一沉,輕輕地揮了揮手,身後地錦衣衛立馬就撲了上去。

要說那蒙古統領也是戰場上的好手,但是,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何況,他們擅長的是馬上功夫,正麵搏殺並不是長項,相反的,舒良帶來的人,則都是從錦衣衛當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所以,三下五除二,那個蒙古統領就被綁了起來,後膝被重重一踢,其人立刻就吃痛,跪倒在地上。

這個蒙古統領,應該是十分有威望的。

見他被如此對待,那二十多個蒙古護衛,立刻就紅了眼睛,不顧一切的往前就要撲,眼瞧著一場混戰,就要爆發。

“住手!”

局麵發展到如此地步,已經沒有時間再給朱祁鎮猶豫不決,所以在一瞬間,他就做出了決定,厲喝出聲,不過這一次,他卻是對著自己帶回來的蒙古護衛。

“放下武器,跪下!”

朱祁鎮鐵青的臉色,但是聲音卻無比清晰。

其實他早就明白,從舒良拿出聖旨的時候,局麵就難以逆轉了。

隻不過,他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舒良不敢真正動手而已。

但是現在,舒良的果決狠辣,讓他已經不敢冒險。

對峙狀態下,一旦舒良有什麽動作,必然逃脫不掉,畢竟,總兵府上上下下這麽多雙眼睛,發生的一切都隱瞞不住。

但若是混戰一起,那麽發生什麽意外,可就說不準了。

他不能給舒良這個機會!

所以,他隻能讓步。

然而,讓朱祁鎮驚怒交加的是,這幫蒙古護衛,雖然停下了動作,但是卻沒有依言放下手中的刀,隻是站在原處,仍舊一臉敵意的看著舒良和他帶來的人。

這幅場景,更加讓朱祁鎮臉上有些掛不住,怒道。

“爾等放肆,朕說的話,你們聽不見嗎?”

“放下武器,跪下!”

生硬的聲音傳來,是那個被綁起來的蒙古統領,他的話明顯更加有效,聲音剛落,所有蒙古護衛,都毫不猶豫的丟下了手裏的刀,然後默默跪地。

但越是如此,朱祁鎮就越感到憤怒,拳頭緊緊地捏起來,深深的喘了幾口粗氣,他才將情緒壓了下去。

這個時候,他還離不了這些人。

縱然這些人不完全聽他的命令,但是,他們至少會忠誠的執行也先的命令,而也先給他們的命令,就是保護自己這個太上皇,平安抵達京城!

所以,哪怕這些人這個時候做的再過分,他還是要忍耐。

於是,朱祁鎮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的道。

“舒公公,可以宣旨了嗎?”

這一句“舒公公”,絕不是什麽尊重的稱呼,而代表著朱祁鎮此刻心中的憤怒。

至於舒良,他沒有說話,隻是努了努嘴,讓身後的錦衣衛,將跪在地上的所有蒙古護衛,都綁了起來。

朱祁鎮頓時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同時心中怒意更盛,喝道。

“你這是做什麽?不是說,你隻負責外圍護衛嗎?他們都照你說的做了,為何還要綁了他們?”

看著朱祁鎮慌亂的樣子,舒良心中再次掠過一絲不屑,拱了拱手道。

“內臣自不敢違抗您的旨意,說好了外圍護衛,自然是外圍護衛,隻不過,這些個蒙古人,雖然得了您的青眼,但是終歸,野性未訓,不懂禮節,公然冒犯聖旨,不可不罰。”

“所以,內臣略施薄懲,以儆效尤,您放心,待懲戒完了,自然會還給太上皇的。”

說著,舒良側了側身,點了兩個錦衣校尉,開口道。

“來人,將這些不敬君父,罔顧聖意,口出狂言的東西,全都給咱家拖出去,重責五十!”

這次被帶過來的人,都是舒良特意挑選的,自然是令行禁止。

聽到命令之後,他們毫不拖延,帶著幾十個錦衣衛,拖著那些被綁縛起來的蒙古護衛,就往外走。

這下,朱祁鎮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他終於明白,舒良根本就是在戲弄他。

五十板子,就算不死,也得半殘,到時候,把人還回來有什麽用,他難道要一群床都爬不起來的人,來負責他的護衛嗎?

心中一時怒極,朱祁鎮連害怕都忘了,連聲道。

“好,好,好你個卑賤的東西,竟敢如此欺朕,有本事,你將朕也拖出去啊?”

舒良眨了眨眼睛,手裏捧著聖旨,罕見的露出沉思的神色。

看那樣子,倒是有一絲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