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定定地望著於謙,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說到底,他還是臣一脈,並不會真正的和他這個郕王站在一起。
要知道,那一日為了試探金英,朱祁鈺雖然準了兵部的名單,但是卻將順序給調換了。
他這麽做,固然是有所把握,這份名單無論順序如何,到最後都沒什麽用處,但是也存了幾分試探,想看看於謙,究竟會不會按他說的做。
結果很明顯,於謙還是選擇了他自己認為的,更加穩妥的辦法!
一如前世一般
深深吸了口氣,朱祁鈺將那些沉痛的記憶從腦子裏揮去,淡淡地開口道:“豐城侯,你方才說,所奏之事有三,如今隻說了兩件,還有一件是何事?”
聽到此話,於謙的心中便沉了一沉,他知道,郕王終究還是對他產生了不滿。
不過這也是無可避免的事,站在臣的角度,讓忻城伯這樣的勳戚上位,有違他們打壓勳戚的初衷。
而且如果臣控製不了京營,也不利於守衛京師。
雖然有郕王先前的那一番承諾,但是一切未曾塵埃落定之前,他還是不能冒這個風險。
相比之下,他自己惹得郕王不滿,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於謙行事就是如此,但求問心無愧便是!
另一頭,李賢也是反應了過來。
這幫臣,簡直太狡猾了!
看似是大方退讓,實際卻是以退為進,端的是一堆老狐狸。
回想起那日殿中,郕王所說的話,李賢深吸了一口氣,道。
“回殿下,臣所奏第三事,便是關於京營提督大臣。”
話沒說完,四麵八方的目光便又釘在了李賢的身上。
底下有不少臣暗自冷笑,遮掩了這麽久,狐狸尾巴還不是露出來了?
說到底,這幫勳戚要圖謀的,就是京營!
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李賢繼續道。
“按慣例,京營由五軍都督府都督兼任,然如今京師危在旦夕之間,京營守備為重中之重,須有強力之臣整備提督,臣以為,當此危難時刻,我京師武當勠力同心,惟賢舉能,故臣鬥膽”
話至此處,李賢側了側身,嘲諷般的看了一眼臣序列,再度深吸一口氣,道。
“臣鬥膽舉薦兵部尚書於謙,提督京營,由兵部會同五軍都督府,總攬京師防務,固守京師!”
“嗡”的一聲,不僅是臣這邊,就連勳戚武臣一脈,這下都忍不住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往前頭看去,勳戚這邊幾個份量還算重的,皆是臉色平靜,顯然早就知道了此事。
臣這邊就反應激烈的多,中低階的官員,雖然知道這種事情他們決定不了,但是不妨礙他們明白這件事情的意義。
要知道,那可是京營啊!
臣一脈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水潑不進針紮不透的京營,五軍都督府的核心權柄之一,勳戚竟然願意拱手讓出?
今天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底下人議論紛紛,前排臣中九卿們的臉色也是頗為複雜,雖然麵上不動聲色,但是心裏早就迅速地盤算開了。
混到他們這等地步,自然是個個心思深沉,不會天真到以為,勳戚一脈會白白送出這麽大一份禮物。
凡事都是有交換條件的
大佬們立刻就想到了李賢所奏的前兩件事,輕判顧興祖等人,同時選授三個都督級別的武臣官員。
以此來交換京營,值,還是不值?
一時之間,大佬們暗中也是頻頻交換著眼色,頗有幾分拿捏不定。
另一頭,左順門後。
孫太後看著這副場景,差點把屏風給掀了。
好一個豐城侯!
明麵上來投靠她,結果背地裏早就跟朱祁鈺那個混賬東西勾結起來了。
局勢發展到如今,她要是還看不出來,豐城侯等人的背後,是朱祁鈺在授意,她這麽多年的太後也就白做了。
“真舍得下血本啊”
孫太後麵色鐵青,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道。
她的確是沒有料到,勳戚竟然舍得放棄京營。
這個郕王,到底給他們灌了什麽迷魂湯?
朱祁鈺當然沒本事灌迷魂湯,他隻是和勳戚做了一場交易而已。
土木之役,終究是要有人來承擔責任的。
與其被臣們一刀刀的慢慢割肉,不如狠狠的出一回血,一次性出夠了,封了臣的嘴,教他們以後再不能拿土木之事來做章。
要知道,先皇和今上,對於兵事皆是十分看重的,這些年勳戚雖遭打壓,但是核心權柄基本上都沒有怎麽受到侵害。
因此,現在的勳戚一脈,現在缺的壓根就不是什麽權柄。
他們真正缺的,是能夠執掌權柄的人!
這次北征,本就是二代勳戚向三代勳戚移交權柄的一次行動,土木一敗,這個進程也被完全打亂,勳戚自己更是陣腳大亂,最後被臣鈍刀子割肉,一步步的蠶食掉本屬於自己的權柄。
所以現在的勳戚,最緊要的根本不是什麽京營,而是盡快的補充五軍都督府的掌事官。
這樣才能代表勳戚武臣一脈,扛起大旗,抵禦臣的反攻。
不然的話,就很容易出現最開始在本仁殿中的局麵,重臣議事,勳戚一脈能夠說話的就那麽三兩個,一說話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真正看透這一點的,朝野上下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朱祁鈺前世,也是登基數年之後,才漸漸回過味來,但是當時勳戚被打壓已成定局,便是想要再扶植,也再難扶起。
所以昨天在集義殿中,朱祁鈺說,他是在幫助勳戚一脈,是真的沒有撒謊。
京營丟了,可以再找機會拿回來,反正臣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動用京營來圍殺勳戚。
但是一旦五軍都督府長期處於權力真空期,那麽勳戚便始終是一盤散沙,被臣一刀刀的將身上的肉割下來,也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偏偏,像都督僉事,都督同知這樣的佐貳官還好說,到了都督的級別,每一個都是舉足輕重的朝廷重臣。
想要實授這樣的重臣,即便是朱祁鈺登基之後,臣這邊,也是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
那就隻有趁此機會,用一份重重的權柄,來撬開這幫臣的口。
其他的東西,都見效太慢,唯有京營,是即刻便能夠交出來的,也是臣垂涎許久的權柄。
就是不知道,用京營來交換三個實職都督,臣這邊,覺得值還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