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中,老大人們麵麵相覷。

這怎麽感覺,天子有點想要看好戲的意思呢?

好吧,他們承認,的確也很想看看,這段時間在朝中一直十分低調的刑部,撞上權勢正盛的都察院,到底會是一副什麽樣的場景。

再次享受到注目禮的金老大人苦笑一聲,但是很快就斂容認真了起來。

朝堂之上,向來最怕的是沒有機會,如果說有了機會,但把握不住,那麽被人壓的抬不起頭來,也是活該。

刑部隻是低調,又不是懦弱。

執掌刑獄之輩,胸中又豈會沒有剛毅?

麵對著眾臣和天子的注視,金濂往前踏了一步,正正好和陳鎰並肩而立,道。

“陛下明鑒,方才陳總憲所言,軍屯一事因涉及文武大臣,勳貴宗室,故刑部不宜參與,此臣實難讚同也。”

可以說,但凡是能夠混到這個地步的,論起引經據典,相互辯駁,都絕不會輸於人後,金濂自然亦是如此。

一上來便觀點鮮明,直接駁斥了陳鎰的說法。

“依製,凡軍民、官吏及宗室、勳戚麗於法者,刑部可詰其辭,察其情偽,傅律例而比議其罪之輕重以請。”

“刑部總掌天下刑獄,一切論罪行罰之事,均應經由刑部,此乃太祖之製。”

不就是光輝曆史嗎?當誰沒有似的!

金老大人一上來,就放出大殺器,直接把太祖舊製搬了出來。

當初太祖皇帝廢中書,罷丞相,令權歸六部而總於天子,刑部作為六部之一,權勢自然也是顯赫之至。

從這一點上來說,金濂說的沒錯,刑部執掌的就是刑獄之事。

所以,無論身份是什麽,隻要歸大明朝廷管,就歸刑部管,從沒有什麽勳臣宗室刑部不能管的規矩。

當然,還是那句話,對於官吏,宗室,勳戚,刑部的權限僅限於傳喚審理,如果需要抓捕或采取其他措施,須得另行請旨。

可若說因為有官職在身,刑部就管不得,自然是說不過去的。

說著,金濂略側了側身,麵向一旁的陳鎰,麵帶笑意拱了拱手道。

“老夫替刑部諸官員謝總憲體恤,刑部統掌天下刑獄,部務的確浩繁,但也正因於此,刑部在六部當中規模最大。”

朝廷六部,因為執掌不同,所以機構設置也略有區別。

其中,吏部,禮部,兵部,工部,皆是下設四清吏司,但是,唯獨戶部和刑部,一個負責全國的稅賦收入,一個負責全國的刑名之事,所以,和都察院一樣,按照十三道設十三清吏司。

從這個角度上講,刑部的確是朝廷各個衙門當中,人數最多,規模最大的衙門之一。

“托陛下聖德之福,官員勤勉之力,刑部如今部務運轉順暢,因太上皇北征,土木之役等事兒耽擱的諸多刑案,已在月前全部處理結束。”

“所以,總憲大人不必憂心刑案繁重,刑部難以承擔,所謂在其位當謀其政,此乃職分也,定不會因刑部之過,耽誤朝廷大局。”

所以說,很多時候,埋頭做事其實是有好處的。

這一年的工夫,就在眾臣的目光都盯在朝廷的各種變局的時候,刑部卻在安安分分,不聲不響的加班加點,處理自己積壓的案件。

正因於此,在陳鎰說恐刑部事忙,處理不及的時候,金濂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刑部雖然事忙,但是卻絕不會拖後腿。

要知道,這兩年的工夫,朝廷中樞變動的這麽大,影響最大的莫過於刑部,整個大明六百多個州府,兩千多個縣,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各種各樣的案件。

這些案件,無論大小全部都會匯總到刑部,但是,很多的刑案,刑部可以審理清楚,卻無法執行下去。

究其根本,是因為自流放以上的犯人,都需要朱批方能生效。

先是太上皇要親征,所有的刑案一概壓下,隨後朝堂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對抗瓦剌上麵,再往後,互市,宗室,太上皇南歸,各種各樣的事情接踵而至。

整整長達兩年,來自各地的刑案無法正常處理,積壓的數量有多麽恐怖可想而知。

但是,即便麵對如此浩繁的部務,金濂依舊能夠不急不緩,在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內,全部處理完成。

單憑這份政績,誰來說刑部的政務處理能力不行,金老大人都能理直氣壯的懟回去!

不過,陳鎰自然也不是好對付的,麵對金濂的辯駁,他倒也沒有生氣,隻是撚了撚胡須,道。

“金尚書所言自然是朝廷典製,但是,你我皆知,朝廷政務繁難複雜,很多時候不得不做以變通。”

“過往之時,凡有官員犯罪,若非案情極其複雜難以辨明或有難赦之罪當慎之再慎,皆是由科道參劾,天子禦準,雖略悖典製,卻勝在快捷輕便。”

“軍屯一事,事關國計民生,一舉一動皆當謹慎考慮,從大局出發,刑部處理刑案的能力,老夫自然是信任的,但是,這畢竟沒有前例可循,貿然為之,需要慢慢摸索。”

“但是如今,缺的恰恰就是時間,整飭軍屯需要從快,不然的話,極易多生波折,所以,老夫覺得,還是一切以軍屯為主,如果刑部有意願的話,十三道禦史巡查各處時,手中也查得了一批刑案,可以移交刑部,如何?”

這番話說的,金濂臉色不由得一黑。

我堂堂刑部,缺你們十三道禦史那幾個案子嗎?

如今的狀況下,刑部真正想要的,可不就是改變過去的成例,能夠直接插手對於文武大臣的審訊。

這一點要是達不到,要你那幾個案子幹嘛,真當刑部很清閑嗎?

張了張口,金老大人想要反駁,但是,卻一時之間也想不到該說些什麽。

朝堂之上,往往就是如此,各有各的道理。

金濂說太祖的典製,陳鎰就說過往的成例,金濂說刑部能力強,不會拖後腿,陳鎰就說事關重大,不敢冒險。

反正,大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出的理由,也都十分充分。

就像陳鎰所說的,刑部的能力大家都信任,但是,現在這個狀況,沒有必要多生這種波折。

這不僅是陳鎰一個人的看法,事實上,也是在場其他眾多大臣的想法。

金濂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感覺到有些為難。

不過,也隻是短短片刻,他就反應了過來,他在這跟這幫人硬扛什麽呀,讓刑部參與軍屯,又不是他金濂提的。

這事兒是天子的意思,既然如此,讓他金濂一個人舌戰群儒,不大合適吧?

於是,金老大人想了想,便可憐兮兮的將目光投向了上首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