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後乘著肩輿,望著擋在自己麵前的朱祁鈺,心中一陣緊張,難不成被他察覺到了什麽不成?

麵上不動聲色,孫太後冷聲開口道。

“你和外朝大臣們議事,哀家一介後宮婦人,去做什麽?”

朱祁鈺目光閃了閃,心中亦是湧起一陣疑惑。

他此番開口請孫太後去集義殿旁聽,本是早就籌劃好了的,所為不是別的,正是於謙昨日送來的那份軍報。

但是孫太後此刻的反應,卻讓他感覺有些奇怪。

要知道,孫太後本身是一個控製欲很強的人,尤其是在這等動**時刻,她雖然礙於規矩,不能親臨朝局,但是卻時時刻刻關注著朝政國事的動向,甚至隔著屏風,也要跑過來參與這場大朝會。

眼下朱祁鈺主動開口,請她到集義殿中參與議事,她本該欣然接受,怎麽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難不成,是被剛才群臣的瘋狂舉動,給嚇著了?

按下心中的疑惑,朱祁鈺繼續躬身開口道:“太後容稟,此番議事,事關天子安危,臣不敢擅專,故鬥膽請聖母蒞臨旁聽,如此大事,想來外朝的眾位老大人,也不會有異議,聖母不必憂慮。”

孫太後聽聞此言,不由得心中一驚,顧不得其他,脫口而出問道:“皇帝出什麽事了?”

朱祁鈺抬眼看著孫太後緊張的樣子,捏了捏袖中的軍報,開口道:“聖母不必擔憂,皇上聖駕安好,不過昨日軍報傳來,其中消息重大,恐關係到之後天子之安危,故臣方在今日朝會之後,召集文武重臣進宮商議,懇請聖母隨臣一同移駕。”

孫太後眉頭緊皺,目光閃爍不定,卻是沒有立刻開口答話。

她的確沒有想到,朱祁鈺竟會在這個時候攔住她的去路。

就在剛剛,朱祁鈺調了錦衣衛控製住局麵,出去嗬斥群臣的時候,李永昌遣去後宮的人,也回來遞了消息。

事情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但是想要一錘定音,還是得她親自過去不可。

經過上次慈寧宮的事件,孫太後深刻的認識到,吳氏那個女人,遠遠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柔善可欺,想要動她,別的人孫太後都不放心,必須得她親自過去!

這也是孫太後對朱祁鈺的舉動一忍再忍的緣故。

孫太後心裏清楚的很,如今京營被文臣拿走,肯定不會再聽她的調動。

錦衣衛這邊,馬順被當眾錘殺,群龍無首。

京衛指揮使司掌事的都指揮僉事張輗,是勳戚出身,看朝會上的勢頭,大約也已經被朱祁鈺暗中拉攏。

就這麽一場朝會,孫太後對外朝最強的威懾力,對京城軍隊的掌控力,被朱祁鈺三拆兩散,剝了個幹幹淨淨。

她現在能夠控製的,隻有日常負責宿衛宮城的,不到三分之一的上直二十六衛人馬。

至於外朝的影響力,就隻剩下之前提拔的那幾個為數不多的文臣,但是經過今天這麽一鬧,隻怕也嚇破了膽子。

外朝敗局已定!

那麽她要繼續鉗製住朱祁鈺,就隻能從後宮下手,如今事情已經安排好了,隻差她回宮一趟,便可人贓並獲,可誰料竟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攔了下來……

孫太後腦中思緒轉得飛快,過了片刻道。

“既然如此,你們先過去便是,哀家回宮更衣之後,自會過去!”

短短的時間之內,孫太後已經做出了決斷。

看朱祁鈺的樣子,他並不是臨時起意要留下自己,也就是說,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後宮當中的動作。

至於他所說的幹係到天子安危的軍報,孫太後的確很關心到底是什麽。

但是冷靜下來想想,軍報已經到了,就算出了什麽事情,她早一刻知道,晚一刻知道,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相比之下,還是後宮裏頭的的事情更加緊要些,因此,孫太後沉吟了片刻,還是找了個由頭推拒了朱祁鈺要她立刻移駕集義殿的請求。

然而她的這番舉動,卻讓朱祁鈺心頭疑竇更盛……

剛剛他隻是猜測,但是現在,他幾乎能夠確定,孫太後是在刻意的拒絕他。

但是為什麽呢?

朱祁鈺同樣飛快的思索著。

不經意間,眼角餘光瞥見了跟在肩輿後頭的李永昌。

剛剛自己過來的時候,李永昌還好好的,但是現在卻縮著身子,低垂著頭,死死盯著地麵,一副心虛不敢看他的模樣。

再仔細的想了想,他最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正是自己出言攔下孫太後的時候!

孫太後說要回宮更衣,且不說這個當口上,他都說了有關係天子安危的軍報,孫太後不問軍報是什麽,反而要回去換什麽衣裳。

單說李永昌這個老太監,不過指揮肩輿回慈寧宮而已,他做過多少次了,為何這麽緊張?

等等……回宮?

朱祁鈺似乎想到了什麽,頓時心中一緊,上前兩步,死死的攔在肩輿之前,開口道。

“太後娘娘,事情緊急,恐怕耽擱不得,還請娘娘委屈一下,即刻隨臣移駕集義殿!”

見朱祁鈺的態度突然變得強硬起來,孫太後心中頓時一驚。

定然是自己剛剛的表現,讓他看出來了什麽,但是此刻她已顧不上那麽多,後宮當中,已然布置了下去,若是她不能及時回去,隻怕一番布置都要白費,甚至可能反蝕把米,故而她隻能沉下臉色,冷聲喝道。

“大膽!”

“你這是在脅迫哀家不成?”

場麵頓時變得緊張起來,隨著孫太後過來的一幹衛士,也悄悄戒備起來,然而朱祁鈺麵對孫太後的厲喝,卻依舊不慌不忙。

相反的,孫太後這番色厲內荏的表現,讓他越發堅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向後退了兩步,朱祁鈺開口道。

“聖母多心了,臣自然不敢脅迫聖母,隻不過此事幹係重大,若無聖母到場,不敢商議,既然聖母有事回宮,那不如擇日再議,臣這些日子以來,處理國政十分繁忙,想要進宮看看母妃,還請太後恩準!”

孫太後目光沉沉,死死地盯著朱祁鈺。

果不其然,還是被他察覺到了!

朱祁鈺作為天子唯一的弟弟,早就獲準可以隨時入宮探望吳賢妃,哪用得著她恩準什麽?

宮裏的一番布置,本就是倉促而為,留有不少破綻,她之所以這麽急著回去,就是想要趁別人發現之前,將事情死死敲下。

但是若是多了一個朱祁鈺……

想也知道,他若跟著去了後宮,絕不會坐視自己對吳氏動手。

他可不是後宮中人,孫太後能夠光明正大的奈何吳氏一個先皇遺妃,但是若要動他這個監國親王,勢必會掀起洶湧的朝議,到時候,別說是鉗製朱祁鈺,她不被朱祁鈺倒打一耙都算是好的了。

因此一時之間,孫太後隻覺得騎虎難下……

然而隻片刻之後,孫太後就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這突然的變化,讓朱祁鈺心頭不由得警鈴大作。

果不其然,下一刻,孫太後招了招手,將李永昌喚了過來,從袖中拿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塞在他的手裏,然後又在他的耳邊說了兩句。

李永昌聽完之後,頭上頓時就肉眼可見地滲出了一陣陣冷汗,有心開口說話,但是一抬頭瞧見孫太後強橫的目光,隻得咽了回去,心驚膽戰地領了命,帶著幾個人就離開了。

待李永昌離去,孫太後才轉過頭,對著朱祁鈺冷笑道:“既然你非要哀家去議事,那哀家便隨你去又如何?走吧,郕王殿下!”

朱祁鈺擰著眉毛,目光森冷的盯著李永昌離去的身影。

他敢確定,李永昌此去,定是奉了孫太後的命令,要去對吳氏和汪氏下手……

但是即便知道,他也沒辦法阻止。

剛剛的那一場大朝會,孫太後已經失去了對於京營和錦衣衛的控製。

但是真正宿衛宮城的上直二十六衛,哪怕名義上歸京衛指揮使司統轄,也真要有事,他們隻會聽從孫太後的調動。

朱祁鈺看得清楚,剛剛孫太後給李永昌的,便是調動宿衛的印信。

宮中,始終還是孫太後的地盤……

以朱祁鈺如今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插得上手!

唯一的辦法,就是他自己進宮,孫太後再大膽,也不敢對他這個監國親王出手。

但是孫太後派李永昌回去,自己留下來,明顯就是為了攔住他,不讓他進宮去。

宮中盡在孫太後的掌握當中,他又不可能強闖,何況外朝的那些老大人們,此刻恐怕已經在往宮裏麵趕了……

朱祁鈺臉色十分難看,但是作為始作俑者的孫太後卻高興得很。

今天的一場朝會,屢屢出乎她的意料,不知不覺間,她竟被朱祁鈺算計的軍權盡失,怎一個憋屈了得?

此刻見得朱祁鈺被她反將一軍,如何能不大大的出一口惡氣。

但是讓孫太後失望的是,朱祁鈺很快便冷靜下來,拱了拱手道。

“多謝聖母體諒,既然如此,那便請太後娘娘,隨臣過來吧!”

說到底,兩世為人,朱祁鈺的心性要堅韌得多,過了最初的慌亂,也漸漸地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再多擔憂已是無用,先前孫太後執意要親自回宮,無非是沒有信心,別人回去一定能夠奈何的了吳氏。

既然如此,那麽朱祁鈺隻能選擇賭一把!

就賭孫太後不在的情況下,沒有人能夠奈何的了他的母妃……

畢竟,孫太後早就準備,他也提前做了布置,相信以母妃的智計,定然知道該怎麽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朱祁鈺定定的望著走在前方的肩輿,心中默默道。

孫氏,太後娘娘……

且看一看,到底是誰的手段更勝一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