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句話,叫“拚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雖然這麽說有大不敬的嫌疑,但是,話糙理不糙。

當朱鑒誰都不怕得罪,就是要把事情鬧大的時候, 為難的反而是別人了。

如果說在之前,太上皇歸朝是一個典型的政治正確的話,那麽如今,東宮出閣就是一個新的政治正確。

這兩者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有人願意,有人不願意, 但是明麵上,有禮法恩義在, 誰都不能直接說不行。

尤其是王翺和俞士悅二人, 前者是內閣首輔,夾在內廷和外朝之間,稍有不慎,就會背上諂媚聖聽的名聲,身為根基在外朝的天子近臣,遇到這種大是大非,王翺的立場,其實很難有轉圜的餘地。

還是那句話,如果這份奏疏,最開始是他來擬的,那麽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批了,朝堂上縱然有所非議,也不會太大。

但是如今, 朱鑒已經票擬呈遞到了禦前, 如果發回重擬,他這個首輔給了不同的意見,那麽兩相對比之下,朝堂上的壓力,就全到了他的身上,所以事實上,不管王翺願不願意,這個時候,他都很難有其他的態度。

俞士悅的話,從次輔的角度出發,他的壓力沒那麽大,但是,關鍵就在於他還兼任太子府詹事,這種明顯是對太子有利的事情,如果他不支持的話,那麽朝堂上下,必定會議論他德不配位。

畢竟,作為太子府詹事,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替太子鋪路,所以,他在這件事情上,其實也是進退維穀。

眼瞧著天子玉音垂問,二人猶豫了一下,王翺率先謹慎開口,道。

“陛下,臣以為,東宮出閣一事的確不宜耽擱,但是,畢竟此事乃是國之重典,禮部又要操持春闈,之後又是春獵,一則事忙,未必操持的過來,二則朝廷上下也有眾多日常政務需要處置,全都擠在一塊,恐怕會影響政務的處置。”

“所以,不妨將出閣之期定在春獵之後,四月到六月之間,令欽天監擇一吉日,如此一來,也能給禮部準備的時間,也不會耽擱東宮出閣,此臣愚見也。”

不得不說,王老大人還是有水平的,盡管情況緊急,但是真的說出話來,還是足夠沉穩周全的。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麽,想要遮掩或者拖延下去,肯定是不可能了,隻能好好的直麵東宮出閣的事情。

現在的問題是,天子明顯不想讓太子即刻出閣讀書,但是,朝臣這邊奏疏已經遞了上來,而且,經過朱鑒這麽一鬧,所有人的目光必然會匯聚於此,不能再敷衍下去。

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兩邊都照顧到。

事實上,無論是朱儀還是朱鑒,或者說是朝中的諸多大臣,他們都並不在意,東宮是早一點出閣還是晚一點出閣,他們真正關心的,是東宮能不能出閣。

朝廷之上,很多事情拖著拖著就黃了的先例多了去了,但是東宮儲本,萬不能有這樣的閃失。

所以,他們要的,其實是天子的誠意!

這一點王翺心裏清清楚楚,無論是二月出閣還是六月出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能夠順順利利的出閣讀書,東宮能夠真正的安穩下來。

所以,王老大人一方麵擺明態度給外朝的眾臣,他是支持早定太子出閣之期的,另一方麵,又將這個日期確定在春闈,春獵之後,還留了一個‘欽天監’的活扣,算是照顧到天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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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來,天子其實也未必就是真的想不讓東宮出閣,而是想著拖延一番,既然如此,那麽索性將時間往後延一延,兩全其美便是。

天子的眉頭微微舒展,但是,顯然對於王翺的這番話還是有些不滿意,於是,王老大人想了想,又道。

“陛下,朝廷多事,一切還是要以穩定為要,不過,東宮儲本,亦不可輕忽,請陛下三思。”

這話說的模模糊糊,似是有些隱晦。

但是,王翺相信以天子的老練,是能夠聽懂的。

所謂朝廷多事,意思便是,什麽可能性都會出現,就算是現在定下來,以後也未必就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比如說邊境再起戰火了,再比如整飭軍屯的過程當中,朝局動**了,反正,先答應下來,揭過這一頁,真到了要出閣的時候,再想辦法便是。

當然,這話到底是真心的,還是在哄著天子先答應下來,恐怕就隻有王老大人自己心裏知道了。

王翺說完之後,俞士悅也緊跟著上前,道。

“陛下,臣讚同首輔大人所言,東宮出閣之期遲遲不定,朝野上下心中難免惶惶,所以,此奏疏所言無錯,朝廷理當早日確定東宮出閣的具體日子。”

有了王翺在前麵的鋪墊,俞士悅這個時候的附和,壓力就小了許多。

不過,俞次輔還是謹慎的,他一方麵說讚同王翺的意見,另一方麵,在具體說的時候,又隻說應該定下來,不說定什麽時候,顯然是想看天子的態度。

當然,這也和他太子府詹事的身份有關係,王翺可以將日期一杆子支到好幾個月後,但是如果俞士悅來說,顯然就不大合適。

但是,盡管如此,俞次輔倒也不是就一根筋的打算跟著朱鑒一同和天子作對。

淺淺的讚同了一下王翺的話之後,俞次輔話鋒一轉,便道。

“不過,陛下,臣以為東宮出閣讀書理當早定,但是,奏疏中所言幼軍一事,實無必要!”

“我朝禁軍,唯有上直衛,並無東宮直屬之軍,所謂幼軍,乃上直衛中的府軍前衛中的一支。”

“之所以會有此一支,最初乃是因太宗皇帝欲征迤北,有意令皇太孫隨行,又恐皇太孫戰場有失,故有此設。”

“然則,如今天下大定,邊境已然和睦,東宮儲本,關係社稷,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況尊如太子乎?”

“大軍出征,自有公,侯,伯統帥,大臣監軍,兵部調遣,足可保境安民,故臣以為,東宮幼軍之設,已無必要,府軍前衛既為上直衛,理當承擔護衛宮禁之責,不必再交由東宮操練護衛。”

“此臣之見也,請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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