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是個機靈的,在叫朱範址上來之前,就將在底下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朱祁鈺。

因此,對於朱範址的這句話,朱祁鈺隻是覺得他有些執著,但是,卻並不感覺奇怪。

但是,一眾大臣卻並不知道此節,眼瞧著這位襄陵王世子,一上來就跟天子討要獵物,不由感到一陣哭笑不得。

要知道,按慣例,南苑的獵物本就是歸獵得之人自己帶回去的,算是天家恩賞,他這麽問,難不成還怕天子吞了他的獵物不成?

於是,眾人轉頭望向了天子,卻不料,一向大方的天子,這回卻瞧著對麵的襄陵王世子,似笑非笑道。

“這要看你獵到了什麽,尋常的也就罷了,但是一些珍貴的卻不行,喏,就拿朱將軍剛剛獵得的那頭老虎來說,就得遷回內苑養著。”

看著朱範址瞬間垮下來的臉色,朱祁鈺有意要逗他,說著話,甚至還轉頭對著朱儀問道。

“朱將軍,你可有異議?”

此等場合下,小朱將軍自然是十分配合,拱手道。

“陛下明鑒,白虎此等珍奇異獸,自當養於皇家,陛下縱然賞賜於臣,臣也萬萬不敢領受。”

啊這……

朱範址頓時狠狠的瞪了朱儀一眼,似乎是在責怪他這副狗腿子的樣子。

不遠處,眾人看到這位襄陵王世子氣哼哼的樣子,聯想起前因後果,隱約也猜到了什麽。

於是,他們同時看向了隨著朱範址一同被搬上來的幾個大大的袋子。

文臣列中,老大人們相互看了一眼,好脾氣的禮部尚書胡大宗伯笑眯眯的上前,問道。

“話說回來,剛剛倒是沒聽見人報出世子的獵物,如今眾人皆已歸來,世子何不展示一番,讓我等看看,今日春獵,世子究竟獵得了何等珍獸?”

朱範址捏了捏拳頭,抬頭想瞪一眼說話的人,但是,發現是胡濙之後,又灰溜溜的低下了頭。

眼瞧著所有人都盯著他,朱範址自知心裏的小算盤是沒什麽希望了,隻得一步一挪,來到一旁裝著獵物的袋子旁,伸手解開了綁著袋子的繩子。

眾人早就注意到,這袋子裏頭似乎裝的是活物。

卻沒想到,袋子一解開,從裏頭搖搖晃晃爬出來幾隻巴掌大的小獸,其形似貓,叫聲也有些像貓。

但是,四肢要比貓更粗壯,身上花紋斑斕,灰白相間,幾個小家夥眼睛都還沒睜開,剛解開袋子,就在高台上爬來爬去,似乎在尋找什麽。

“這是……幼虎?”

在場的文武大臣,頓時一陣掀起一陣驚訝之聲。

他們就算再沒進過獵場,可到底也能認得出來,這小獸和貓根本不是同一種東西,雖然看著幼小,但是,額頭上的王字紋路,明晃晃的讓人難以忽略。

朱範址沒有說話,伸手將幾個小家夥劃拉到一起,抱起來小心翼翼的裝回袋子裏,然後轉身道。

“陛下,這就是臣的獵物,三隻老虎……呃,雖然有點小!”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朱範址的獵物,顯然不可能就這麽多,除了這幾隻小老虎之外,另外的幾個袋子裏,還裝著獐子,野雞,大雁等尋常的禽獸,但是,這些獵物和幾隻小老虎比起來,卻一點注意力也得不到。

“這……”

朱祁鈺的目光在那幾隻小家夥身上掃了掃,然後又看了看朱儀和柳承慶等人,問道。

“襄陵王世子,剛剛懷恩跟朕稟報,說你想要朱儀獵回的那隻吊睛白額虎,莫不是,這幾隻幼虎,是那隻白虎的孩子?”

被戳破了心思,朱範址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

“不敢欺瞞陛下,臣是在一處洞穴內,發現了這幾隻幼虎,當時,臣正追著一隻獐子到了附近,就發現有一隻還沒睜眼的小獸,從洞口爬出來,臣上前一瞧,發現是幾隻幼虎。”

“當時,這幾隻幼虎的洞穴外,還有搏鬥的痕跡,臣想著,母虎可能是和其他猛獸相遇,外出捕獵去了,臣怕這幾個小東西被來往的猛獸吞了,所以,便一直守在洞穴外。”

“不過,臣等了許久,一直到陛下限定的結束之時,也沒等到母虎歸來,所以,便將這幾隻小東西帶了回來。”

說著話,朱範址瞥了一眼一旁的朱儀,頗有幾分鄙夷,道。

“沒想到,這母虎竟是早就被人獵了去,陛下,臣到洞穴外時,這幾隻小家夥嗷嗷待哺,明顯是剛剛出生,上天有好生之德,為獵者,不獵帶崽之獸,這位朱將軍,為了拔得春獵頭籌,竟對剛剛生產的母虎下手,著實是令人不齒!”

話至此處,這位襄陵王世子頓了頓,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一樣,道。

“陛下,您把這幾隻小老虎,都帶回內苑去吧,還有那隻母虎,也帶回內苑,這等珍獸,除了皇家,誰也不能保有!”

這話的針對性不要太明顯。

麵對著朱範址莫名其妙的敵意,朱儀也是一臉苦笑,上前拱手道。

“陛下明鑒,臣並不知這老虎乃是剛剛生產,臣遇到它時,的確是在一處洞穴外,但是,臣剛剛靠近,那老虎就撲了上來,異常凶悍,臣當時雖見它虛弱,可見其身上已有傷痕,便以為它是和其他猛獸或獵手搏鬥而致,並沒有多想。”

“且當時那老虎見人便撲,似是將臣當做了擊傷它的人,於是臣隻得奮力還擊,可誰料那老虎見勢不妙,轉頭便跑了。”

“臣當時一心追虎,並不知曉,那洞中還有幾隻幼虎,更不知道這隻母虎剛剛生產,若是知道,臣斷斷不會接近那洞穴的。”

打獵的時候,不打已經懷孕的母獸,也不獵剛剛生產之後的小獸和母獸,這是打獵的規矩。

從實際的角度來說,這是為了來年再獵,還能有獵物,從道德上來講,獵殺懷孕的母獸,也過分殘忍。

剛剛生產的母獸,也同樣是如此,概因無論再凶猛的禽獸,剛剛生出來的時候都十分弱小,若是這個時候獵殺母獸,那麽,剛出生的小獸,必然會被其他猛獸當做腹中之物。

所以說,朱範址對於朱儀的敵意,並不能說是毫無理由。

若是將一頭健康完好的母虎獵殺,那麽,獲得的隻會是尊敬和喝彩,但是,獵殺一頭剛剛生產的虛弱母虎,就有些讓人鄙夷了。

見朱範址仍然有些不信,朱儀無奈道。

“世子若不相信,可以詢問隨朱某一同前去的禁衛將士,何況,朱某若是知道這母虎剛剛生產,又豈會隻獵母虎,不帶回幼虎,而留給世子呢?”

這麽說的話,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那麽,反過來說,這問題就出現了……

“柳公子,朱某遇到這隻母虎時,它已然生下幼虎,而且身上帶傷,以至於讓朱某誤會它是被人擊傷,所以如此虛弱,但是,柳公子遇到這隻母虎時,想必它仍是完好無損,難道說,柳公子就沒有發現,這是一隻即將生產的母虎嗎?”

朱儀是脾氣好,可該拉人下水的時候,他也是毫不手軟。

尤其是,拉的人還是這個見天給他添堵的柳家大公子。

已經生產過的母虎,如果不和幼虎在一起,最多也就是看起來比較虛弱,不會有別的特征。

但是,如果是還沒生產的母虎,體型要比普通的老虎龐大的多,稍有經驗的獵人,隻需一眼便可分辨。

要不是他打傷了母虎,朱儀也不會誤打誤撞的將母虎虛弱的原因,歸結於它早就已經受了傷,自然,也就不會有現在的這一出。

“這……”

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又朝他看來,柳承慶感到一陣窘迫。

他該怎麽解釋,當時自己碰見這老虎的時候,它十分狂躁,見人便撲,柳公子當時還沒來得及細看,就從馬上掉了下來,慌忙逃竄,所以,壓根就沒發現這是隻懷孕的母虎呢……

實話實說的話,也太丟臉了。

“這老虎……不就是胖了點,誰知道它是帶著崽子……”

沒底氣的嘟噥了兩句,這話說出來,柳公子自己都臉紅。

所幸這個時候,天子開口替他解了圍。

“不要吵了,朕聽明白了,這就是一場誤會,既然朱將軍和襄陵王世子都是這個意思,那這頭老虎和幾隻幼虎,朕就收下了。”

“懷恩,找幾個人,將這幾隻老虎,送到西苑去,好生養著。”

“遵旨。”

啊這……

看著懷恩公公指揮著人將幾隻小老虎小心翼翼的抱走,又支使著人下去,連那頭受了傷奄奄一息的母虎也抬了出去,朱世子愣了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這咋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雖然剛剛已經打算好要把老虎給送上去,但是,真的看見自己一手帶回來的幾隻小老虎被人抱走,朱範址還是一陣舍不得。

這可是老虎啊,自己長這麽大,打了這麽多次獵,都沒遇見過的幼虎啊!

他回來的時候,還暗搓搓的想著,自己能養一隻呢,可現在,全都被抱走了……

眼巴巴的望著那幾隻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小東西消失在遠處,朱範址一臉的不高興。

但是,再給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在這個場合跟天子對著幹,因此,也隻能自己站在原地生悶氣。

見此狀況,朱祁鈺也啞然一笑。

說實話,這滿朝堂之上,有年輕人,有老人,但是,不管多大年紀,無論性格如何,卻都是喜怒不形於色,胸有城府之人。

和他們相處久了,朱祁鈺都快忘了,肆意飛揚的少年人,到底是什麽樣子了。

雖然說,從輩分上來講,朱範址比他要長一輩,但是,從年紀上來說,尤其是對於朱祁鈺這個曆盡了百年滄桑的人來說,朱範址,還真就是一個少年。

少年人,心懷正義,肝膽熱血,一腔忠勇,多麽令人懷念啊……

輕輕搖了搖頭,朱祁鈺將心中的淡淡惆悵甩了出去,繼續道。

“襄陵王世子,還有朱將軍,今日圍獵,已然接近尾聲,加上這老虎,想來,沒有人比你們的獵物更多,更珍稀。”

“這一頭母虎,三隻幼虎,朕既收了,也不白收,方才朕當著眾大臣的麵,答應了太上皇,準許這次圍獵中,獵得獵物第一的人一個請求,既然你二人難分伯仲,那朕就允你們一人一個請求,如何?”

“陛下!”

話音落下,底下一眾大臣頓時霍然而起。

他們沒想到,攔來攔去,到底還是沒有攔住,允襄陵王世子一個願望,不算什麽,身為宗室,給他再多的賞賜,都無所謂,至於其他的,天子就算是給,他也不敢要。

但是,朱儀孜孜以求的要為成國公府複爵,萬一他要是趁機要求,又該如何是好?

一眾大臣急的眉頭都皺成了麻花,但是天子卻依舊淡定,隻擺了擺手,道。

“諸卿不必再勸,今日之事雖然曲折,但是,朱將軍獵得猛虎,卻不居功,仍能如實上稟,可稱忠勇,襄陵王世子為守護幼獸,可棄圍獵之機,可稱仁慈,我朝廷能有此忠勇仁慈之臣,實大幸也,豈可不賞?”

得,這話說出來,一堆大臣算是徹底沒脾氣了。

還是那句話,春獵場上,不是朝堂之上,四夷諸使都看著,天子都這麽說了,他們還能說朱儀和朱範址兩個人不忠不勇不仁不慈不成?

那不成了讓人看笑話了嗎……

因此,天子這麽一說,就算是心裏再不滿,一眾大臣也隻得坐回原位,然後默默的盯著朱儀和朱範址二人,警告他們不要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

不過,顯然,朱世子並沒有接收到這個信號,從聽到天子的承諾的時候,他的眼睛就在滴流亂轉,眼瞧著天子看向了他,這位世子也搓了搓手,道。

“陛下,真的什麽都可以嗎?”

朱祁鈺淡淡的笑了笑,意味深長的望著他,道。

“君無戲言!”

“那臣能不能……”

朱範址剛想提要求,一抬頭,便看到天子意味深長的望著他。

“嗯?”

聽到這一聲輕哼,朱世子瞬間就慫了,臨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來,小聲道。

“能……能不能有機會,再去看看這幾隻幼虎……”

於是,天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這有何難,如此,朕賜你一塊令牌,可以隨時出入西苑,那幾隻幼虎,朕也許你挑選一隻,在西苑中親自喂養,如何?”

“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朱世子本來隻是想時常能去看看,卻沒想到,得了這麽個天大的恩典,頓時喜笑顏開,大禮參拜。

“好了,起來吧……”

這番樣子,倒是讓高台上的氛圍一鬆,不過,也僅僅隻是片刻而已。

因為接下來,輪到朱儀提出自己的願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