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時間一晃而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春獵造成的風波,已經漸漸平息下來,整個京城都開始彌漫著一種喜慶的氛圍。

不為別的,就隻是因為,太子殿下要出閣了!

無論最高層的政治鬥爭如何,但是,對於朝野上下的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對於普通的大臣來說,東宮邸定,國本有主,社稷傳承有序,這些固然值得高興,但是更重要的是,有賞賜啊!

當初冊封太子,是倉促而為,各項儀製不全,如今太子出閣,自然是要好好操辦一番。

而且須知,之前的時候,太子雖已被冊封,但是,領的卻是聖母皇太後的懿旨,並非天子的聖旨。

所以細究起來,這中間其實是有問題的。

這次太子出閣,從意義上來說,其實是冊封禮和出閣禮的合並,從太上皇歸朝的時候起,禮部其實就開始準備了。

雖然說,那個時候具體出閣的時間尚未確定,但是,既然過了朝議,自然就再難有變更。

細算下來,光是這項儀典的準備,禮部已經籌備了半年多了。

從一應的器具儀仗,到禮官的指引規劃,樣樣都精心的很,作為朝廷儀典,戶部這次也很大方,沈尚書平時摳摳搜搜的,但是,這種大事上,基本上有求必應。

所以,禮部也不客氣,光是嶄新的官服,就給在朝的每位老大人定製了好幾件,從朝服到公服,再到這次儀典可能根本用不上的祭服,都備齊了。

據說,沈尚書當時看到預算單子,臉都綠了。

這還不算一應的賞賜,當然,賞賜跟戶部沒什麽關係,都是從天子的內庫出的。

後日,便是太子出閣的日子了。

天色漸暗,於謙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從案牘當中抬起頭來。

“什麽時辰了?”

“尚書大人,還有小半個時辰,就要酉時了。”

兵部當中,大多數人都已經離開了,隻有幾個郎官和小吏,還在底下忙活著。

照規矩,各個衙門申正之時,就可以散衙了,但是,這對於加班狂熱愛好者於少保來說,顯然是不可能的。

“酉時……”

於謙看了一眼天色,透過窗戶,卻見外頭濃雲翻滾,直壓天穹,雖無雨滴落下,但卻有電光隱現。

“快下雨了,今天就到這,你們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不知想到了什麽,於謙的眉頭皺了起來,將手中的文書往前一推,對著底下諸人吩咐道。

一眾郎官相互對視了一眼,皆是有些疑惑。

這可不像自家尚書大人的性格……

戶部剛剛公布了贖買的政策,近幾日來,雖然隻是零零散散的有試探性的大戶和貴家報上了部分田地,但是,也足夠兵部忙一陣子了。

按往常的習慣,至少還得再有半個時辰,他們才能回府,這今兒是怎麽了?

不過,不管怎麽樣,能早點下衙,肯定是好事。

知道自家尚書大人從不說客套話,於是,一眾郎官也不推辭,將手裏剩下的一點文書處理幹淨,便紛紛告退離開了。

與此同時,於謙也沒有繼續在兵部逗留,而是出了衙門,上了轎子,不過,卻並未回府,而是吩咐了一句。

“去東華門。”

“是……”

雖然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家老爺去東華門做什麽,但是,底下人也不敢問,抬著轎子,便往東華門行去。

自從土木之役時,天子詔命東華門徹夜不封,至今都是如此。

此舉原是為了處置緊急公務方便,但是,後來天子也沒有下令恢複。

原本,還有禦史上奏此舉不妥,可直到後來,內閣有了票擬之權,政務日漸繁忙,時常會有宮門下鑰之後,還需繼續處理的情況。

因此,漸漸的也就沒人說了,自那以後,東華門和文華殿,都是徹夜皆不封門,俗稱的宮門,也往內移,變成了會極門。

一眾內閣大臣,也從東華門入,西華門出,變成了東華門皆可出入。

不過,雖然如此,但是,日常情況下,內閣散衙的時間,也隻是比其他衙門晚上半個時辰而已。

轎子在東華門外停下,於謙下了轎,卻並沒讓人往裏遞帖子,也沒有往裏走的意思,隻是站在一旁,望著東華門內,似乎在等著什麽。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門內遠遠便走出來一個疲憊的緋袍老者,見到此人,於謙微微一笑,邁步迎了上去。

俞士悅這段時間很忙,不亞於於少保的那種忙。

作為太子府詹事,本來他的職責的統掌東宮政事,以輔太子。

太子臨近出閣,各種各樣的事務需要準備,處理,樣樣都不能出差錯,可現在,他這詹事府中,大貓小貓三兩隻,根本無人可用,硬生生把他一個掌事官,給逼成了執事官。

雖然說還有右春坊大學士徐有貞和司經局洗馬餘儼,但是,這倆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能算是詹事府的人,也各有執掌,這段時間也忙的補輕。

除開一個現在還病病歪歪的翰林學士兼左春坊大學士蕭鎡,如今的整個東宮,可謂就是他們三個人撐起來的。

事實上,之前的時候,俞次輔也想過,給東宮添點人手,甚至於,皇帝也提過這件事。

但是,俞次輔躊躇再三,還是沒開這個口。

現在還不是時候,就算是要說,也得再等一等,起碼等到太子出閣停當之後,再尋時機為好。

距離太子出閣已經隻剩下一天的時間了,該準備的東西基本都已經準備停當的。

不過,這兩日天氣時晴時雨,萬一出閣當日要是如今日一般,烏雲這般濃重,也是一樁麻煩事。

心裏想著心事,俞次輔悶著頭往前走,隨後耳邊,便響起了於謙熟悉的聲音。

“見過俞次輔!”

“於少保?”

俞士悅抬起頭,有些詫異。

四下望了望,見到於謙的轎子停在遠處,而他人在自己麵前,明顯是專門在此處等候。

“出了何事?”

皺了皺眉,俞士悅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最近這段時間,他和於謙兩個人都各自忙著一大攤子的事兒,的確是不常深談,朝上見了麵,也最多是寒暄兩句。

但是,兩人的交情多年,如果有什麽事,遣個人來喚一聲,便是下衙再晚,俞士悅也會過府一敘,相信於謙也是如此。

正因如此,俞士悅才會感到奇怪。

是什麽樣的事情,讓於謙連回府都等不及,竟要在這東華門外等著?

然而,這句話問出來,於謙卻沉默了。

片刻之後,他開口問道。

“俞兄,近些日子,東宮一切事務可順利?”

“順利,出閣事宜,乃是舉朝矚目之事,陛下親自交辦,禮部,戶部,翰林院等諸司都竭盡全力,上上下下都是老夫親自跟盯,如今各項儀仗,也都布置的差不多了,明日再檢查一遍,便無礙了。”

俞士悅遲疑片刻,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問道。

“廷益,怎麽,是東宮出什麽事了嗎?”

雖然說,出閣儀典,是禮部主持,但是,作為詹事府詹事,如今太子府為數不多的屬官,一旦東宮出什麽事,俞士悅也是要擔責的。

如他所說,這種舉朝矚目的大事,可容不得絲毫差錯。

因此,聽到於謙用這種口氣問起東宮諸事,俞士悅的神經立刻就緊繃起來。

然而,讓他感到無語的是,在他緊張的注視下,於謙躊躇了一下,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這倒是沒有,隻是……”

說著話,於謙的眉頭又緊緊皺起,望向宮城的方向,道。

“俞兄,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這些日子,於某總覺得朝堂上有一股山雨欲來的感覺。”

“你是說,有人要在東宮出閣一事上動手腳?”

雖然於謙自己都有些矛盾,但是,俞士悅卻很清楚,自己這個老友,向來做事不會無的放矢。

他既然有如此表現,說明,他一定察覺到了什麽。

“這段時間,太平靜了……”

於謙的目光微微收回,道。

“俞兄還記得春獵之前,你我二人的對話嗎?”

“你是指勳貴那邊?”

俞士悅當然記得,春獵之前,他們二人曾經就整飭軍屯一事有過一次深談。

當時於謙說,勳貴那邊,必定不會就此甘心被朝廷割肉,他們必會想法子再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

但是,如今春獵已經結束,勳貴那邊不能說是沒有動靜,但是,他們卻一直在圍繞著成國公府,至於其他的,卻是什麽都沒有提。

可是……

“廷益,你別忘了,如今東宮幼軍,已經落到了朱小公爺的手中,可見勳貴那邊,對東宮是抱有期待的,怎麽可能會在這件事情上做手腳?”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自從土木一役有,勳貴元氣大傷。

這次東宮出閣,很多人都盯上了幼軍勳衛,想要借機混到太子的身邊,好謀個出路。

這種情況下,他們巴不得太子殿下早日出閣呢,怎麽可能會動什麽歪腦筋?

這話的確問住了於謙,歎了口氣,他也一陣矛盾,道。

“不瞞俞兄,於某也隻是心中覺得不安,並沒有什麽證據,或許,是我多心……”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於謙和俞士悅同時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赫然發現,這些腳步聲,竟然是從宮內的禁軍身上發出的。

出事了!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臉上的凜然之色,沒有過多說話,二人默契的轉身朝著宮門內走去。

當初土木一役,天子為了及時處置軍務,除了下令東華門徹夜不封之外,還給了諸重臣隨時出入宮門的令牌。

這令牌是臨時授予,本該用完收回,但是,還是那句話,土木之役結束後,天子並未再提此事,一直將這令牌留在這些重臣的手中。

彼時,俞士悅尚是大理寺卿,還不能算是決策層,所以他是沒有的,但是於謙有!

因此,雖然沒有提前通報,可憑著手裏的令牌,於謙順利的進到了東華門內。

但是,也僅止於此,他的令牌隻能讓他進東華門,若是白天,有令牌在手,他還可繼續往前。

可如今已經到了要下鑰的時辰,所以沒有傳召,即便是手持令牌的於謙,也進不得會極門。

不過,僅僅是進到東華門中也夠了,此刻宮門尚未落鎖,從文華殿外的廣場望過去,便是奉天門前廣場。

騷亂,就是從那個地方傳出來的!

二人地位貴重,一個兵部尚書,一個內閣次輔,手裏持著天子禦賜的令牌一路往前直衝,自然無人敢攔。

最終,在會極門前,被禁軍給攔下了。

此刻,會極門未曾關閉,但是,卻已然多了比往日數倍的禁軍值守。

目光越過會極門,落在奉天門前的廣場上,更是圍了好幾層的禁軍,透過影影綽綽的隊伍,於謙最先看到的,是一名倒在地上的,身著宦官服飾的大漢,那大漢的手裏,還握著一根手臂粗細的紅木棍!

而俞士悅最先看到的,則是他今天下午剛剛帶著人布置好的,專門為東宮出閣所準備的香亭。

此刻,那足有半人高的,精致的香亭,已經重重的被摔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天空當中忽然電閃雷鳴,濃雲翻卷,幾乎是轉瞬之間,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人的臉上,不過片刻,就成了暴雨。

俞士悅最先反應過來,拉著於謙來到距離不遠處的內閣廊下躲雨,順手打發了兩個值守的禁軍,將自己二人到來的消息遞進宮中。

暴雨如注,傾盆瓢潑,一串串的雨珠順著屋簷直瀉而下。

於謙和俞士悅二人隔著雨幕,遙遙望著遠處的奉天門廣場。

大雨如此,但是,廣場上的禁軍,卻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態,任由雨滴砸在身上,浸透了盔甲衣衫。

那個倒在地上的大漢,亦沒有絲毫的動彈,整個廣場,像是被人施了法術一般,全都暫停在遠處,像是一副詭異無比的畫。

不知過了多久,暴雨依舊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原本應該在酉時按時落鎖的宮門,也遲遲沒有鎖上。

大雨之中,奉天門外一隊人馬匆匆而來,為首者蟒衣快靴,身後跟著數十名東廠番子。

禁軍因此人的到來,而讓開了一條道路。

此人不是別人,自然是東廠提督太監,舒良!

於謙二人遙遙看著,隻見舒良快步走到那大漢旁,站定打量了片刻,便一揮手,叫人將那倒在地上的大漢架了起來,匆匆帶走。

雖然隔得很遠,看不清楚神色,但是,想也知道,這個時候,這位東廠提督太監的臉色,隻怕要黑的嚇人。

隨著舒良離開,禁軍也開始逐漸回撤,另有一隊內侍出來,開始收拾起被擊碎的香亭。

與此同時,會極門中,又是一隊內宦走了出來,為首者是懷恩。

出了會極門,懷恩四處張望了一下,很快便看到了於謙二人,於是,馬不停蹄的朝著二人走來,快步來到廊下,甚至都來不及見禮,這位乾清宮總管太監頭一句話就是……

“於少保,次輔大人,陛下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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