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隱痛（1）
沙隆縣農場成立於1956年，在那些特殊的年代，為供應縣城的糧食，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農場占地3000多畝，距離縣城不過10餘裏，農場裏麵有500多農工，所謂的農工，也就是農業工人，屬於事業編製，在勞動局有檔案，但是農場屬於自收自支的單位，財政不會撥款，計劃經濟時代的時候，農場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生產出來的糧食，大家都需要，那個時候糧食緊張，期間，農場還辦了油廠、酒廠等等，經濟效益很好，養活下麵的農工，沒有任何問題，隨著市場的變化，市場經濟以後，農場逐漸衰落了，曾經的繁榮不再，已經成為了縣裏的一個不穩定因素。1992年，農場脫離了縣政府，下劃給農業局管理，農業局也是一肚子的意見，紅火的時候，縣裏直接管著，成為包袱之後，就是農業局管理了。但農業局不敢提出任何意見，更不敢說不管，領導班子不敢小視農場，竭盡全力維持著農場的穩定，派出班子成員，兼任農場場長，可維持農場的穩定，談何容易啊，農業局的院子裏，常常看見三五成群的農工出入，大都是因為生活待遇的問題來上訪的，兼任農場場長的苦差事，幾個月就要換一個人，誰都不願意沾手，到後來，沒有領導願意分管，隻好派出下麵股室的負責人。
時常有農場的農工到縣政府來上訪，但徐少傑不會關注到農場的事情，如今的形勢就是這樣，市場經濟了，縣城裏麵的不少國營企業，都是半死不活的，有困難的太多了，財政無法解決這些問題，不能發展沙隆縣的經濟，一切都無從說起。但是，農場突然發生的事情令他不得不將注意力，集中到農場去了。
高鵬是縣農業局綜合股的副股長，為人老實，一直是兢兢業業的做事情，也有著不少的夢想，想著將來能夠出人頭地，至少做到農業局的副局長，可高鵬的性格，實在是不適合在官場上混的。高鵬的老婆在城區的小學教書，脾氣很是厲害，高鵬自身不硬氣，在老婆麵前也抬不起頭，自小他在縣城裏麵長大，看著身邊的同學都是誌得意滿的，非常鬱悶。農業局的領導研究決定，農場由股室負責人管理之後，高鵬非常幸運，立刻被領導看上了，因為高鵬聽話，不會反駁領導的任何決定。高鵬當然不願意到農場去兼任場長，那個爛攤子，誰看見了都頭疼，可是領導一再給高鵬做工作，暗示高鵬好好幹，管理好了農場，很快就能夠得到提拔，很大的可能進入農業局的班子，懷揣夢想的高鵬接受了跳火坑的事情，其中還是有波折的，高鵬的老婆不同意，農場的名氣太大了，誰都知道那裏是火坑，高鵬的老婆不怕事，找到農業局的領導，不同意高鵬出任農場場長，可是，農業局的領導哪裏會放棄，不斷做工作，似乎農場離開了高鵬，就會出現大問題，就維持不下去了，高鵬就是農場的救星，有了局裏不少班子成員的忽悠，高鵬的老婆也知道無法扭轉，勉強同意，限定了時間，也就是高鵬隻幹一年，一年後換人。
高鵬上任之後，就不是這樣的情況了，分管的副局長和局長授予高鵬很大的權力，農場的事情，全部是高鵬說了算，他們絕不會有不同意見，同時，上訪的農工也就直接找高鵬了。高鵬深入農場之後，才知道農場的問題屬於癌症，根本就無法解決，農場屬於自負盈虧的事業單位，農工的年紀大大小小，現在每年還在招收自生工，所謂的自生工，就是夫妻兩人都是農場的農工，其子女如果沒有工作的，年滿18周歲，直接成為農工，這就是自生工。農工和農民沒有什麽區別，和農民做著一樣的事情，種地，當初農場成立的時候，從四麵八方將他們招募進來，他們那個時候就是農民，但是，他們不同於農民，存在實實在在的生活問題，農工從身份上來說，屬於事業單位的自收自支的工人，國家沒有給他們發工資，他們全家都種地，沒有屬於自己的承包地或者是自留地，農場的土地全部是國家的，所以，他們沒有賴以生存的土地。曾經有縣領導建議，解散農場，將土地劃撥給農工，解除他們事業單位農業工人的身份，但這樣做，沒有任何的政策依據，所以，無人敢動手，農場的問題就一直拖下來了。
農場的老農工太多了，既然是國家事業單位的工人，他們老了，喪失勞動能力了，當然要求國家養活他們，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有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人員，財政都沒有解決，更不用說農民工人了，所以，連續幾年來，農場麻煩不斷，縣裏為了保住農場的平穩，每年按照一定的數額，撥給農場一些錢，這些錢，是按照農場達到退休年齡的人員計算，給予最低生活費，平均每人每月20元到30元不等，至於後來招收的農工，也就是自生工，沒有退休之前，一律自謀出路。農場按照這樣的辦法，勉強維持。
農場移交給農業局之後，縣裏的領導從來不過問，也沒有人願意過問，農場以前製種、榨油、釀酒，什麽都幹，因為有糧食，所以說，集聚了一定的家產，農業局的領導分管期間，為了平息農民工的上訪，開始處理一些機械，籌集到一些錢，用於補貼開支，幾年時間，農場家當處理了大半，所有的理由，都是為了補貼開支，至於是不是全部用到農民工的身上，隻有天知道。
高鵬同樣麵臨這個問題，他到了農場，發現根本無力改變農場的任何情況，自己充其量就是維持會長，農場是農業局的下屬單位，工作需要開展，所以，場部還有幾個上班的人，這些人的身份有所不同，都是正式工作人員，其來源有接班的，有大學畢業分配的，他們的檔案在人事局。上任的頭幾個月，高鵬戰戰兢兢，非常小心，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高鵬看不到什麽希望，慢慢就死心了，抱著混日子的想法，開始處理場裏的機械，而且展開了最為重要的一項工作，賣地。
縣城到農場的公路很好，轎車不過10來分鍾就到了，所以，靠近公路兩邊的土地，有不少的人看上了，一時間，來買地的人不少，在這個過程中，高鵬開始接受一些人給的好處費。高鵬不會明白，這樣的事情，一旦開頭了，就無法收拾了，在處理財產的過程中
，在吃喝的過程中，一筆筆的資金流入了高鵬的腰包，雖然數量不多，可這些錢的性質不同了。高鵬是個老實人，能力一般，他不貪財，但長年生活的艱辛，令他不推辭外水。高鵬時時刻刻考慮著場裏的管理幹部，也做主分了一些錢財給下麵的管理幹部。
兩年後，高鵬離開農場，回到農業局上班，在農場工作的兩年時間，高鵬得到了好幾千元錢，因為常常拿錢回家，在家裏，老婆也高興，高鵬甚至認為自己在農場工作還是不錯的，總算是有收入。
但變故很快出現了，新任的農場場長，不願意做跳火坑的事情，提出了要求，審計農場的賬目，在得到了準確的資產情況以後，才會上任。於是，農業局費盡全力，請求審計局審理農場的賬目。
在審計的過程中，高鵬的問題立刻暴露了。
高鵬太老實了，根本不知道變通，如今的社會上，幾千元的問題，有關係的，可以抹得幹幹淨淨，可高鵬不知道，一段時間，高鵬吃不香睡不著，不敢讓老婆知道，不敢讓農業局的領導知道，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也不知道去找人說情，眼看著災難的降臨。就在農業局領導拿到審計報告的時候，高鵬做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到縣紀委去自首了，高鵬出身普通家庭，一直是老老實實，做了這樣的錯事，良心不安。他甚至天真的以為，到紀委去自首了，一定就會沒有多大的事情了。
可高鵬想錯了，從那一天開始，高鵬的厄運就降臨了，老婆無休止的咒罵，家裏雞犬不寧，父母悲傷哀歎，小縣城裏麵，出了這樣的事情，老人實在是抬不起頭來。紀委調查期間，高鵬積極主動配合，但是，紀委還是按照最高限度，給予了高鵬紀律處分，高鵬因為貪汙，被開除黨籍，勉強保住了公職，算算退出來的資金，高鵬什麽都沒有得到。反而搭進去了黨票。處分下來以後，高鵬認賬了，誰叫自己無能，怪不到別人，好在還有公職，以後慢慢熬吧。
事情遠遠沒有結束，農場的農工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到縣裏上訪，同時將高鵬告到了檢察院，檢察院迅速立案查處，高鵬再次膽戰心驚，調查期間，高鵬因為事情不大，取保候審，同時找到了律師，主要目的就是保住公職，否則下半輩子吃什麽。
為了好好打官司，為了保住公職，高鵬的父母和兄弟姊妹給予了大量的支持，拿出來資金，供高鵬去跑關係，上下疏通，高鵬清貧一輩子，根本不清楚，司法機關的內部情況是什麽樣子的，在請人吃飯、送煙送酒的過程中，錢財不斷消耗，高鵬甚至沒有見到法官和檢察官。期間，高鵬得到了不少的好消息，可能被判處緩刑，這樣，能夠保住公職。
檢察院起訴的金額，大大超乎高鵬的意外，原來，高鵬做主發給下麵管理人員的錢財，全部算作了他個人的貪汙資金，這樣，數目很快累積起來了，數目超過了兩萬元，已經是重罪了，高鵬的律師並沒有安心給高鵬好好打官司，看著高鵬老實，就知道找到高鵬要錢跑關係，在法院開庭審理的時候，沒有認真的辯護，令事情急轉直下。
高鵬暫時沒有被羈押，但是，傳來的消息令他肝膽欲裂，法院可能要判實刑，也就是說，高鵬將到監獄去坐牢，同時，工作也保不住了。
高鵬的家裏也出現麻煩了，妻子嫌高鵬太窩囊，準備和高鵬離婚，小孩也是妻子帶著，老實巴交的高鵬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他不敢想像離婚以後會怎麽樣，不敢想象今後會遭遇怎麽樣的冷眼，在高鵬的眼裏，這個世界變得陌生了，不屬於他了，高鵬產生了棄世的念頭。
老實人愛鑽牛角尖，高鵬一旦下定決心，反而看開了很多，他開始和律師不斷接觸，表麵上是探討案情，為著上訴做準備，實際上實在打探司法界的內幕。律師認為高鵬太老實，同時也用了高鵬一些錢，所以，不經意間，吐露了一些辦案過程中的肮髒交易，高鵬暗暗記下了這些。判決之前，高鵬甚至鼓氣勇氣，和辦案的法官接觸以及偵辦的檢察官接觸，法官和檢察官有些不屑，還是覺得高鵬太過於老實，張口閉口就是沒有辦法等等。
高鵬寫下了厚厚的一疊材料，包括他一生的工作經曆，包括在農場的點點滴滴，包括紀委調查過程中的疑惑，更有著對辦案過程的不理解。
判決前幾天，法院準備收監高鵬，高鵬得知了消息，開始做最後的準備，能夠在外麵取保候審，高鵬是花費了錢財的。高鵬找到了父母，這個世界上，他唯一還能夠信任的人，就是父母了，高鵬強忍著悲傷，告訴父母，自己寫了一些材料，如果進監獄了，請父母將材料轉給縣委領導，高鵬的父母雖然悲傷，但事實已經是這樣，沒有辦法挽回了。父母不斷安慰著高鵬，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出來了還是有機會的。
高鵬生平第一次買了一包中華香煙，商鋪的老板認識高鵬，也很是可憐高鵬，賣給了高鵬一包真的中華香煙。
高鵬第一次抽了中華香煙，味道很好，以前在農場的時候，高鵬幾乎沒有抽過什麽好煙，拿到錢之後，迅速就交給妻子了，現在，高鵬是咬牙買下中華香煙的。高鵬邊抽煙邊流淚，妻子上班去了，女兒上學去了，高鵬看著將要失去的一切，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高鵬太老實了，禁不起這樣的打擊。
這天夜裏，高鵬看著熟睡的女兒，痛苦的流下了眼淚，這個世界上，高鵬最為掛念的，就是父母和女兒，他最為不能忍受的，也是自己留給家人的不好的名聲。
半夜，高鵬離開了家，他到了父母居住的屋子前麵，跪下了，恭恭敬敬給父母磕頭，父母年紀大了，他實在不忍心。高鵬也想到了在外地的妹妹，辦事情的時候，借了妹妹不少錢，可是，現在已經無法歸還了，高鵬愧疚。
老實人做事情就是這樣，高鵬找不到什麽好的辦法，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這個世界抗爭，他要用生命抗訴。
高鵬的屍體，在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了，是在縣城的沙隆河發現的，高鵬的父母得知了消息，立刻暈過去了，縣城裏，不少的人為高鵬感覺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