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瘋狂的代價

分管工業企業的副市長,放在90年代初,還是很有一些權力的,一般來說,分管工業企業的副市長,和市長甚至是市委書記的關係都是不錯的,國營企業有很多的計劃指標,包括上級來的項目資金,都在副市長的手裏捏著,願意給那個企業,是副市長的權力,所以,求的人很多,特別是處於以計劃經濟為主的年代,可是,隨著經濟的發展,隨著國家政策的調整,分管工業的政府負責人,漸漸變得不吃香了,漸漸淪為大家不看好的範疇了,特別是這些年來,企業改製的大幕拉開以後,工業企業成了人見人怕的行業,國營大型企業還好說一些,省市縣所轄的企業,大部分步入了死胡同,實際上已經瀕臨破產的邊沿,必須要進行改製。可改製的最大矛盾,就在於拿掉工人的鐵飯碗,盡管這個飯碗,早就等米下鍋了,可是,大家意識裏麵,還是認為自己是國家的人,要求大家轉變思想,總是用說教的方式,是有些行不通的,有的時候,必須要采用鐵血的手段。

徐少傑的運氣很不好,遇見的正是這樣的時候,相對來說,政府其餘的副市長,一般情況下,都是有不少的縣市分管領導來請示匯報工作的,市直單位就更不用說了,但徐少傑的辦公室比較清靜,縣市的分管領導很少來,因為徐少傑手裏沒有錢,該做的工作,縣市負責人自己做,也不要指望徐少傑給什麽指示,市直單位的也就是那麽幾個人,常常進入徐少傑的辦公室,所以,徐少傑上任以來,工作雖然艱辛,卻也顯得單純。

9月底,中央下發了《中共中央關於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幹重大問題的決定》,徐少傑非常仔細的看了這份文件,主體的思想,徐少傑幾乎能夠背下來了:推進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是一項重要而緊迫的任務,國有企業是國民經濟的支柱,完成十五大確定的我國跨世紀發展的宏偉任務,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製,保持國民經濟持續快速健康發展,必須大力促進國有企業的體製改革、機製轉換、結構調整和技術進步,目前,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正處於關鍵時期,一些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必須加以解決。

當然,中央的文件,是宏觀的,如果想著依靠中央的文件,來完全指導地方的企業改製,那是不可能的,徐少傑通過一些途徑了解到了,中央的思路很明確,抓大放小,對於涉及到國民經濟重大方麵的、群眾生活方麵的國有企業,要加大扶持的力度,至於說一些中小企業,原則上就是進行徹底的改製,要放下包袱,將有限的資金,集中到國有大型企業,為這些企業創造更好的發展環境。按照這樣的要求,棉紡廠沒有第二條出路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全員改製,所以,徐少傑開始高度關注案件的調查情況了。

案件的突破口,出現在一件不起眼的事情上麵,棉紡廠在深圳辦了一家皮包公司,租賃的廠房,從來沒有生產過,可是,卻從棉紡廠劃走了800萬元的資金,全部都是以生產性虧損,在棉紡廠報賬了,這個皮包公司,存在的時間是兩年。辦案人員通過艱辛的努力,終於從這家公司的機器設備上麵發現了問題。公司成立以後,曾經購進了價值500餘萬元的機器設備,後來因為虧損了,機器設備全部處理了,公司的賬目做的很清楚,但是,在機器設備的來源問題上,辦案人員發現了問題,查下去之後,竟然發現,這批機器設備,完全是從棉紡廠拖出去的,也就是說,這些機器設備,本來就是棉紡廠的機器設備,按照全新的機器設備的價格,由深圳的公司買進之後,撥出了資金,資金的去向,是和棉紡廠一直有聯係的某家公司,辦案人員找到了這家公司的負責人,在證據麵前,這家公司的負責人坦然承認,是棉紡廠的廠領導找到他,說是有一筆資金需要處理,看在多年關係的份上,負責人同意了,資金就是從公司的賬目上過了一下,很快就被劃走了。

發現了這個問題之後,案件的查辦工作,迅速取得了一係列的突破,這位廠領導被帶到了公安局,在大量的事實麵前,廠領導不得不低下頭,10月中旬,棉紡廠的廠領導班子成員一一被采取了強製措施,到了這個時候,棉紡廠案件的調查,已經在淮揚市引發了軒然大波,社會上的傳聞是很多的,影響也是重大的。

徐少傑已經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棉紡廠下一步的工作之中,當然,棉紡廠的案件調查,徐少傑也是需要特別關注的,如今,經委的黃光明已經安排人,開始處理棉紡廠的後續事宜,廠領導班子被一鍋端了,所有的賬目都被封存了,可職工要領取生活費,因為棉紡廠遇見了太多的事情,所以,郎世福為棉紡廠暫借了200萬元的資金,給職工發放了一部分的生活費之後,才勉強平息了事態。

棉紡廠的案件調查,漸漸深入,揭露出來的問題,是觸目驚心的,從1993年開始,一直到如今,棉紡廠廠領導和部分中層幹部,在其中貪汙和挪用的資金,高達2000多萬元,這還是初步查證的情況,其中,廠黨委書記、廠長郭曉波獨自處理的資金,高達1000餘萬元,辦案人員還在繼續深挖,他們不相信,郭曉波能夠一個人獨吞這些資金,從其他人的交代來看,郭曉波是拿出了不少的資金,為棉紡廠建立深厚的關係網的,但郭曉波本人什麽都不說,麵對辦案人員的調查和訊問,一律是沉默應對。

有關雇傭人對付徐少傑的事件,經過調查,並非是郭曉波等人所為,毆打黃誌華的事情,郭曉波很爽快承認了,所以,案件查到這裏,並不能算是完結了。

徐少傑清楚,到了這一步,調查已經告一段落了,郭曉波有著豐富的經曆,既然不願意開口說話,那麽,就不會說了,按照目前的證據情況看,郭曉波難逃一死,能夠讓郭曉波沉默不語的人物,絕不是一般的人物。

徐少傑回家的時候,接到了公安局局長辛平峰的電話,唐婉柔已經回到淮揚市上班了,事情過去了這麽長時間,棉紡廠的問題已經暴露出來,轉到政法機關處理了,在這個處理的過程中,徐少傑不可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了,所以說,幕後的人不會對付徐少傑了,棉紡廠的調查組已經撤銷了,變成真正的專案組,徐少傑也沒有擔任組長了,也就是說,徐少傑現在的任務,主要是棉紡廠改製的工作,從事這項工作,雖然麻煩,但不會遇見多大的危險了,所以,唐婉柔回到了淮揚市上班,不過,唐婉柔對徐少傑的要求很嚴格,每天都要報告行蹤,唐婉柔還是擔心的,畢竟,棉紡廠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

辛平峰告訴徐少傑,郭曉波要求見到徐少傑,說是有話要說,這一刻,徐少傑的心思非常複雜,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侯老四和侯義兵,在臨死之前,都見過他,也都是牽涉到重大的事情之後,現在,郭曉波要求見他,難道也是抱有這樣的想法嗎,有關郭曉波的事情,徐少傑基本清楚了,涉及貪汙的資金高達1000多萬元,怎麽看,都沒有多大的希望了,最為關鍵的是,在郭曉波住的地方搜查的時候,並沒有搜到多少錢,這些錢到什麽地方去了,成為了秘密,專案組的人員想盡辦法,依舊沒有得到多少的突破,專案組的辦案人員相信,棉紡廠一定牽扯到了一些官員,但郭曉波不開口,就沒有辦法調查。

銀行的幾個帳號,全部都查清楚了,就是棉紡廠廠領導擁有的幾個帳號,最為關鍵的是,郭曉波經手的錢,都是分期分批提取的現金,這些工作,是財務科長做的,提取了現金,交給了郭曉波,至於現金到什麽地方了,郭曉波不說,就無法往下麵查了。

徐少傑本能的有些排斥,不想見到郭曉波,可辛平峰在電話裏麵的態度很誠懇,建議徐少傑見一見郭曉波,或許郭曉波願意說出來一些事情,徐少傑知道,辛平峰是從調查案件的角度出發,考慮這件事情的,也一定請示了武聖軍和郎世福。認真考慮之後,徐少傑答應了辛平峰提出的要求,決定去見一見郭曉波。

郭曉波暫時關押在淮揚市看守所,如今,看守所如臨大敵,戒備很是森嚴,郭曉波等人是重犯,案件的情況,省委省政府都知道了,要求要徹底查清楚,所以,公安局黨委做出了嚴格的要求,一定要認真看押,不準出現任何的意外情況。就是提審的公安幹警,進入的時候,也要嚴格履行手續的。

徐少傑趕到看守所的時候,辛平峰正在等著,所以,徐少傑避免了麻煩的手續,進入看守所之後,辛平峰帶著徐少傑,直接到了審訊室,幹警將很快將郭曉波帶出來。

徐少傑再次見到郭曉波之後,大為吃驚,郭曉波的頭發全白了,整個人看起來沒有絲毫的精神,仿佛一具行屍走肉,被幹警帶進屋裏的時候,表情是木然的,看見徐少傑之後,郭曉波的眼睛眨動了一下,表示還能夠思想。

郭曉波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郭曉波隻想和徐少傑單獨交談,辛平峰在征求了徐少傑的意見之後,退出了審訊室。郭曉波的手銬已經去掉了,在看守所裏麵,不會擔心有什麽事情,不過,幹警還是將郭曉波鎖在了椅子上。這次,沒有人監視,也沒有錄音錄像,徐少傑的身份不同了,辛平峰不會這麽做。

“徐市長,我沒有想到,能夠見到你,在看守所裏麵,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出現現在的結局,就算是我瘋狂的代價吧。”

郭曉波大口吸著香煙,自顧自說話。

“我其實吃過很多的哭苦,在農村的時候,種過地,也有很多吃不飽的時候,那個時候的條件很艱苦,我依靠著妻子家人的關照,才挺過來,後來,恢複高考了,我考上了,覺得所有遭受的罪,都是值得的,人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沒有拋棄妻子,在畢業參加工作以後,將妻子接到了城裏,想起那些日子,雖然說苦一些,但是充實啊,心裏沒有其他的想法,安於清貧。”

“我在經委工作了好些年,一直都是普通幹部,看著一些同學升官,施展抱負,我的內心不平衡,也許那個時候,我就開始發生改變了,隻不過我不知道而已,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進入了棉紡廠工作,從中層幹部做起,一步一步的升起來,隻到出任廠黨委書記、廠長。”

“我並不想做壞人,可我偏偏走了這條路,我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再多的錢,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堆紙,愛人就更不用說了,不打牌,不用化妝品,文化水平也不高,按說我的工資,足夠了。”

“我不能怪社會,我是成年人,應該有辨別是非的能力,可很多的事情,我就是控製不住,看著一些企業老板瀟灑,為後人準備了諸多的錢財,再看看棉紡廠的那麽多的錢,我變了,開始伸手了,我現在想來,當時如果有人從側麵提醒我一下,我也不至於到今天的地步。”

“我聽到的觀點,既然擔任領導了,就是國家的人,一切都是國家負責,吃飯、抽煙、瀟灑,國家都可以承擔了,如果僅僅這樣做,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我想到了以後,棉紡廠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我就想到了,自己要撈一筆錢,為國家做了這麽多的貢獻,自己也應該有一些錢來安度晚年了。”

“我犯下的錯誤,我自己承擔,可我不明白,有些領導,表麵上道貌岸然,其實比誰都愛錢,都好色,娛樂城裏麵,常常有這樣一些人,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不給錢不說,還要倒拿錢,和他們比起來,我算好的。”

“徐市長,我可以明確的說,這些錢,不是我一人拿的,但我不會說,也不要挖空心思想著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承擔一切的責任了,我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孩子,如果有來世,我一定好好補償他們。”

“徐市長,我佩服你,所以,今天我和你說的這些話,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感覺到,你這樣的領導,是真心想著做事情的,思考了這麽久,我也明白了,你並不想置我於死地,後麵一定有人想著你動手,有不少人巴不得我早死。”

“到了這一步,我說那麽多也沒有用了,大趨勢都是這樣,徐市長,你一人的清廉,沒有太大的作用,如果製度完備,如果所有的領導都是清廉的,大家都是安心做好本職工作,我也沒有膽量犯下這樣嚴重的罪行。”

“徐市長,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說我不是天生的惡人,我不想犯罪,如果有來世,我會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