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胡默的位置離我最近,西涼公主的話他應該聽得一清二楚,我腦中正亂作一鍋粥的時候,聽到他壓低聲音對我道:“趙如玉,冷靜!”

我緊緊閉上眼睛,垂在兩側的手握成了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陷進了掌心裏,不一會兒,有溫熱的**順著指尖流淌下來,我奇異地沒有察覺到一絲疼痛,腦袋中依舊是西涼公主剛剛的兩句話,“我們是同一個娘,可惜,她瘋了。”

我不曉得身子不住的發抖是因為興奮還是忐忑,深呼吸了幾口氣冷靜下來,我抬眼向前望去,看到正在告退離開的西涼公主側著臉看我一眼,神色嘲諷。

隨著西涼使節的離開,福公公也在上邊宣布退朝,大臣們陸續地朝外走,我才剛移動腳步,就聽得華南屏喚我,“阿玉,你暫且留下。”

初秋的上林苑蕭瑟之意未濃,昨夜西風凋碧樹,偏僻的林間小道上落滿了尚且青蔥的樹葉,踩上去鬆軟無聲。

華南屏身邊的宮女太監侍衛都被留在林外,他帶著我一個勁地朝林子深處走去,我不知道他這是又想起了什麽,又想折騰什麽,所以隻能配合。但是態度上卻非常敷衍,我現在隻在猶豫到底是應該盡快趕回家和我爹商量對策,還是應該瞞著我爹單獨憑我自己的能力去把我娘接回來。

可是我娘為什麽離開我爹之後一晃二十多年沒有任何消息,難道真的像外界傳聞的一樣,她因為受不了刺激所以瘋了?

華南屏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用力捏了下我的手腕,我晃過神來,趕緊跟上他的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帶我來到一棵樹幹粗壯到兩個人張開手臂都難以抱住的梧桐樹下,問道,“阿玉,你還記得你以前在這棵樹下邊埋了什麽嗎?”

前塵往事我雖然已經想起了多半,可是這件事情卻著實沒有印象,隻能搖頭。

他似乎有些詫異,不過隨即反應過了,“是我忘記了,你那天喝醉了。”

我酒醒之後經常會忘記酒醉起家發生的事情,按理說我酒品雖然讓人歎息倒是也不至於鬧出什麽笑話,於是幹脆問道,“我是不是又亂說了什麽話?”

他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撥開樹根出積累著的樹葉。“你那次亂說的話多了,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我看他這態度,估計是我酒後沒抗住美色的**又鬧了事,心裏愧疚不安,這時,華南屏側頭看我一眼,“罷了,不逗你了。”

他又撥了兩下腳下厚如地毯的梧桐葉,道,“那天是你生辰,我送你的禮物是我母後給你縫的一套衣裙,你知道的,我母後她一向疼你。”

這事我是知道的,太後沒有在佛堂閉門不出之前,確實是很疼愛我的,她心靈手巧,經常會做些糕點,總會有我的一份,逢年過節或者遇到我出征的時候,也會親手給我縫製些衣服。

太後她出身小戶人家,據說是先帝在外閑逛時候對她一見鍾情,將她接入皇宮,好生供養,但是她一直也沒改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習慣,在皇宮中可謂別樹一幟……

不過說句實話,我喜歡她親手做的點心。

“你說羨慕我有娘,而你自己是沒娘要的孩子,我就告訴你,說你娘沒死。”華南屏手中樹枝折斷在泥土中,他換了一根,朝著那個方向又挖了兩下,衣襟上沾了些許的泥土。

“你那時候笑笑說我隻是安慰你罷了,於是我寫下一封保證書,說倘若有朝一日有消息傳來你娘還活著,我就不能找借口推脫不讓你去找她。”他說罷,默不作聲地挖了許久,依舊一無所獲。

我攔住他,“罷了,興許是被哪個調皮的宮女撿走了。”

華南屏聽我的,放下了手中的樹枝。

我握住他的手,用袖子給他擦了下,他拒絕了,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手掌朝上撥開我和在一起的五根指頭,頓時手心裏猙獰血腥的傷口映入眼簾。

他不由分說拉著我開始向外走。

我猶豫地問大步走在前邊的他,“你的意思是,我娘沒死的事情,其實你早就知道。”

華南屏回頭看我一眼,琥珀色眸子寫滿寒意,“你稍動腦筋想一想就能明了,你爹對你娘感情之深恐怕世所罕見,可是為何你娘死後不僅連墓碑都沒有,甚至連衣冠塚都不曾見過?”

我低頭不語。

“就因為那西涼公主一句話,你就把自己折磨成這副德行?”他舉起握著我的右手,神色淩厲,“趙如玉,你身子一絲一毫都是我的,從頭發絲到指頭尖全都是我的,你要傷害自己,也得問一句我願不願意。”

他這露骨的告白讓我詫異了一下,可是立刻更大的疑惑將我淹沒,顧不上他的憤怒,我直接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娘還活著這件事情,不僅你知道,甚至我爹他早就知道?!”

華南屏勉強壓抑下脾氣,沒好氣地牽扯我往外走去,“那件事情我是偶爾從我父皇那裏知道的,至於你爹——”他頓了頓,歎了口氣,“與其說你爹他不知道,不如說他隻是不想知道。”

我失望地垂下眼睛。

“我已勒令他們不許講今日早朝的事情泄露半句,所以,你還是不要告訴你爹為好。”華南屏看我糾結,輕聲建議。

我娘活著這件事情再我腦袋裏憋了兩三天,終究還是打算瞞著我爹。

老爺子的心思深沉起來的時候一點也摸不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在想到對策之前,瞞天過海才是上上計。

然而我的想法隻維持了不足兩天,第二天傍晚,趙可告訴我,陳留名回來了。

心中一直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以至於我近些日子對於我娘的愁緒也散了幾分,掐指算算,陳留名他失蹤有些時日了,我失去他消息的時候肚子還不怎麽顯,如今我一雙兒女都一個多月大了。

我扭頭看趙可,“陳留名回來了是好事,你怎麽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趙可急躁地拽著我往外走。“小姐你快些吧,再不走恐怕陳留名他急要被陳老軍師打死了。”

我吃了一驚。

“陳留名他不是自己回來的,他帶回來一個西涼女人!一個大著肚子的西涼女人!他還說……還說那女人懷著的孩子是他的!我來找小姐的時候,陳老軍師已經抽斷了一根鞭子了!”

我頓時不敢再耽擱,快速朝門外走去,我趕到的時候,我爹已經坐在顧盼兮特地為他做的輪椅上在我前邊到了,他攔住了陳老軍師的鞭子,陳老軍師隻能抱著他夫人的牌位,氣的臉色通紅,陳留名跪在地上,背上的衣服撕成一塊一塊的,滲出的血將他後背染得通紅一片。

我沒有見到趙可口中那個大肚子的西涼女人,估計是被安置下去了,陳老軍師好麵子,想來不會在他認為是外人的西涼女人麵前抽打自己的兒子。

我爹看到我來,指了指地上跪著的陳留名:“如玉,你去勸勸他。”

陳老軍師被我爹勸走了,我扶陳留名起身,小聲埋怨,“早說過好色耽誤事,你這下可是被老軍師揍舒服了。”我朝他後背看了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趕緊讓跟在我身後的趙可去請顧盼兮過來。

陳留名咬牙道,“這些小傷不算什麽,曜蘇她為了我叛離了家裏,我怎麽能夠有負於她?”

我聽出曜蘇應該是那個大肚子的西涼女人,隻能撇撇嘴巴冷笑一聲,“你倒是得了心裏安穩,隻是你家後宅恐怕安寧不下了。”

陳留名是個有正牌妻子的人,他媳婦脾氣大就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平素看不得陳留名的眼神在小姑娘身上停留哪怕片刻,如今他大咧咧地帶回來了這麽一個大肚子姑娘,陳留名他媳婦臉上的表情,我都能想象得出來。

哪知陳留名根本沒有絲毫在意的樣子,他嘶嘶兩聲,勉強在椅子上做下,對我道,“我本來想著等曜蘇的剩下孩子再回來,可是有件事情著實在我心裏憋不下去了。”

我好奇他的嚴肅,點頭道,“有什麽事情,說吧。”

陳留名嘩地一聲從椅子上坐起來,牽扯到傷口也不顧的疼,他慌張又清晰地說道,“夫人她還活著!”

我握這茶盞的手僵住了,抬眼認真看著陳留名的神色,問道,“你親眼所見?”倘若陳留名真的見過我娘,那就徹底否定了西涼公主欺騙於我的假設。

“不敢有絲毫妄言。”

門口發出清晰的哢嚓聲,像是木頭被折斷的聲音,我意識到有人偷聽,皺眉走出去,不想正看到我爹雙眼赤紅地坐在輪椅上,身子不住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