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耶仇耶

卻說柯奶奶王氏表姐妹暗中嫉恨算計方氏,瑤草母女渾然不覺,此刻正在柯家老夫人麵前承歡,笑得歡暢。

王氏被表妹勸說一番,心情大好,無奈她這人貪心太盛,最見不得人家哪怕一絲一毫超過她,導致她生不完的閑氣。

比如她常常喜歡拿自己暗中與方氏比對,結果發覺自己長相不如人,家境不如人,嫁資不如人豐厚,她心裏頓時不平衡,鬱悶了,便去跟柯家二夫人蘇氏嘀咕發泄:“有什麽了不得,長得好又怎樣?不過是爹媽生的好;嫁妝厚又算什麽?還不是靠她老子能幹呢。哈,商賈之女,生個傻啦吧唧賠錢貨就得意成這樣,我就看不上她,真有本事,生個兒子出來我看看,我就服了她!隻怕這輩子也甭想了!”

你說這人嘴賤不嘴賤?惡毒不惡毒?

好在這蘇氏,是個不愛惹事生非之人,既不跟王氏一起嚼是非,王氏說著她頂多聽一耳朵,王氏說得不像了,她就借機告辭。事後也不愛到方氏麵前說是非,柯老夫人麵前也從不漏口風,這樣一來,越發縱得王氏吐沫橫飛,有機會就嚼舌。

唉,這都是閑話,且不提了。卻說晚餐時分,王氏撐著病體前來婆婆麵前伺候,恰巧正碰見方氏母女也在。王氏一見見方氏母女正跟柯老夫人說的投機,母女笑得明媚,她那窩在心裏的火苗蹭蹭直冒,一雙杏仁眼生生被她心裏的怨毒憋成了三角眼,臉上兀自生出一股戾氣來,心底又開始算計:眼下老三對這女人言聽計從,可是男人哪有不貪鮮的,等老三將來做了官,未必不納妾重娶。

想到此處,王氏心中稍稍順了氣,眉頭不自覺挑一挑,眼光凜一凜:“下賤商賈女,看你得瑟多久,總有一日,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回頭卻說方氏,你倒方氏因何高興?隻因她剛剛收到夫君柯三爺信件,信中言道不日歸來。想著女兒不但病好了,且聰明乖巧了,夫君又要回來一家團聚了。方氏越想越美,心裏吃了蜜似的甜。她沉浸在自己幸福遐想之中,渾然不覺有人正對著她妒火中燒。

瑤草因為一早知道王氏這人貪婪狠毒,見不得人好,眼睛餘光招呼著王氏,很快發覺王氏神色有異,不由瞟了她一眼,頓被她臉上狠厲之色嚇住了,心裏一通亂跳。不料卻被柯大夫人接住瑤草驚愕眼風,那王氏也是能人,竟然在那戾氣橫生的臉上,硬是綻開一絲笑意來。隻是這笑意兒落在瑤草眼裏十分恐怖嚇人,瑤草勉強回她一笑,不免心驚膽顫,立時對這個心術不正的女人生出十分的戒備來,隻不知這個毒婦要打什麽鬼主意。

瑤草回頭看看母親,卻見母親方氏正滿臉春風,跟哪兒微笑侍公婆,軟語慰慈親,似乎並未察覺王氏嫉恨。

瑤草不由暗暗歎息,理家理財都精明的母親,似乎太過自信,也太過信人,少了一顆防人之心。瑤草由此暗下決心,這一次絕不能讓她再次破壞自己家庭。

四月初一,瑤草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柯家三爺。一見麵,瑤草愣了,父親此時十分年輕,白麵無須,頭戴儒生方巾,翩翩風采,對著自己與母親言笑晏晏。

瑤草一時心中五味俱全,很難將之與那個溺死自己的仇人父親重合起來。

柯三爺一身山綢青衣,與一身石榴紅褙子襦裙的三夫人並排戰立,十分登對、搶眼。倆人對看一眼,雙雙微笑臉紅。

這一發現使心酸的瑤草心中點燃一絲心火,看到一絲光亮--父母之間有情義。

柯三爺對瑤草這個女兒似乎也不錯,拜見了父母之後,絲毫不理會瑤草抗拒,抱著瑤草送回後院閨房,又親自檢查瑤草學業,還送了瑤草整整一匣子紅筆影本。柯三爺告訴瑤草,這是他每天臨睡想女兒,想家了,就臨帖一篇。慢慢積攢起來,就有了一匣子。

瑤草一篇一篇觀看,僵硬的身姿逐漸放鬆,心裏漸漸溫暖起來,眼睛裏有了水氣,此刻的父親應該是愛自己的。

柯三爺摸摸大手替女兒擦淚:“怎麽哭了?數不清麽?沒關係,爹爹教你!”

瑤草吸吸鼻子搖頭道:“不是,整整一百張,多謝父親。”

“這傻丫頭,自己父親謝什麽。”柯三爺忽然抱起瑤草,眼眸裏滿是驚喜:“你會數數了?我們丫頭真聰明。”又回頭看著妻子笑:“辛苦你了,瑜瑾。”

瑜瑾是三夫人閨名,見夫君忘情喚出來,三夫人頓時燒紅了臉頰。

瑤草雖然沒經過婚姻,可是父母之間那種情愫她卻能感覺得到,一時渾身不自在。為了擺脫眼前尷尬,瑤草適時打個哈欠,又慌忙捂住嘴巴,可憐兮兮看著自己母親:“好困,娘。”

柯三爺摸摸瑤草臉頰,眼裏滿是探究:“天還早呢,怎就困成這樣?”

三奶奶忙給夫君解釋:“草兒之前大病一場,雖然大好了,任然柔弱得很。”

柯三爺聞言忙把女兒交給妻子:“那就讓丫頭早些睡,免得又熬病了。”

三奶奶回手把女兒交給奶娘李媽媽:“給姑娘沐浴更衣,仔細別著涼。”

瑤草先前不過為了早些離開那種曖昧氣息,離開愛恨難分的父親,其實毫無睡意。回房香湯沐浴,瑤草更是久久難眠。前生的一切有一股腦的湧進瑤草腦海。眼前年輕父親麵孔,當日冷漠蠻橫最終置自己於死地父親,不斷交替在瑤草眼前閃現。瑤草一時悲憤交加,心痛難忍,潸然淚下。

這一夜,許久不做噩夢瑤草,再一次夢見那日禦河邊的慘景,半夜驚醒,再難入眠,瞪著眼睛熬至天明。

翌日,瑤草依照自己生活習性,晨練,習字,練女紅,曬太陽,刻意不去想起父親,也沒有像一般小女兒一般去黏著久別的父親。

而柯三爺,也因為就別故土,要出門與親朋故舊會晤不得空閑,父女避開,各自安逸,隻不過瑤草乃是刻意躲避,柯三爺卻是無意為之。

瑤草躲避了一天,四月初三。瑤草被父親傳喚,瑤草這下避無所避,不得不帶著這些時日習字簿去見父親柯三爺。在父親書房,瑤草見到了久違的三位堂兄,他們都在家塾裏上學,今日各自帶著功課前來請教應天書院高材生柯三爺。

對自己這幾位堂兄,瑤草沒什麽感覺,柯家一向不集體用餐,逢年過節也是男女分席。兼之瑤草七歲之前自閉膽怯,七歲之後為母親守孝,受祖母拘管,整日抄經習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十歲之後隨父親去任上居住,很少與幾位堂兄有什麽私下交集。

瑤草對他們說不上喜歡,或者可說並不熟悉。從自己重生後,幾位堂兄從未探病,瑤草猜想,他們大約也不喜歡自己這個愚笨的堂妹。

雖然是感情不好,到底一家人,幾位堂兄瑤草也還認得,個子最高的公鴨嗓,是柯家長房長孫,自己大堂兄柯家為,今年十五歲。

今天柯家為很給麵子,叫過柯三爺之後對瑤草一點頭:“三妹妹身上好。”

瑤草連忙福身答禮:“大哥哥好。”順便叫了其他兩位堂兄:“二哥哥好,三哥哥也好。”

最小那位小帥哥柯家有撲哧一笑,又連忙忍住,對瑤草眨眨眼睛:“三妹妹也好。”

瑤草回他一個微笑,或許是因為厭惡大伯母王氏,瑤草心裏對這位二伯父家的堂兄頓生一絲好感,或許自己可以與他成為好兄妹。

瑤草眼光大堂兄二堂兄臉上一一看過去,心裏盤算,既然重生,且要把這三位堂兄好好利用利用才好,到時候王氏作孽,也有人維護自己。

瑤草眼波流轉,算計著如何收服這些堂兄為己所用,耳聽父親誇獎大堂兄柯家為:“恩,文章很有功底了,你父親怎麽說,今年預備下場嗎?”

“名冊已經報上去了,至於今年下不下場,父親說讓聽三叔意見,三叔允了,侄兒就去試試,三叔若是不看好,侄兒就再等一年,後年春天再下場。”柯家為口齒伶俐的轉述自家父親的意見,聲音因為正在變聲期,有些粗噶發木。

柯三爺點頭道:“好吧,等你父親回來,我跟他參詳參詳。”

柯家為躬身一禮:“多謝三叔。”

柯三爺對柯家為禮儀謙謙十分滿意:“恩,去吧!”

對二堂兄柯家才、三堂兄柯家友,柯三爺也鼓勵了幾句,說了幾句有進步,繼續努力之類的場麵話,就打發他們走了。

瑤草見父親要看書,她原本不愛跟父親湊一處,忙著乖巧的告別;“爹爹看書,女兒拜別!”

柯三爺點頭微笑嗯一聲:“去吧!”

父親和煦的笑容,讓瑤草心情繁雜,不是滋味。

一會兒想跟父親親近親近,打好感情基礎,萬一父親再走老路,父親也是一種牽絆。一會兒覺得應該離間他與母親,挑唆母親率先離開,來個幹脆痛快,免得他日受欺辱。可是瑤草想著母親見到父親之時喜氣盈盈的臉龐,隻覺著第二條路很難行通。

瑤草長長歎口氣,回頭看著父親書房煩躁鬱悶之極。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這個與自己血肉相連的仇人,矛盾的心情讓瑤草想要大喊大叫,卻又不敢,那樣會被祖母懲罰掌手心,抄女戒。

一股憤懣之氣隻憋得瑤草胸口發悶,嗓子發疼,為了發泄,瑤草一路狂奔回到自己小院子,卻在自己院門口看見了三位堂兄齊齊一排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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