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修輕擊了酒壇幾下,沒有追問,隻說:“你父親的飛針術,想來在你之上。”

“是,我雖見識不多,但對他的功力還是有信心的。這世上,怕是難有人能超過他。”

魏其修轉頭看我,唇角似有若無地上揚,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哪有人真的天下無敵?我認識的故人中,就有一人,飛針術在他之上。”

我不服,“你都沒有見過,怎敢這般篤定?”

“你的功力,可見一斑。”

“管中窺豹。”酒壯慫人膽,我瞪了他一眼,站起摸出銀針,指著院外五十米開外,平時練習的桂花樹,自得道:“看好了,一針中靶心!”

“射中靶心有何難?”

他輕笑,忽然一個翻身來到我身後,從背後握住我的手,溫熱且陌生的觸感,燙得我本能地一縮,奈何他握得很緊,根本不容我掙脫。

耳邊是他低沉的嗓音,挾著熱氣拂過我臉頰:“射穿屋頂才算本事。”

有他的內力加持,我的銀針果然穿梁而出。

砰!嘩啦啦!是人滾落屋簷,帶落了一地的碎瓦。

我根本來不及羞澀,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四麵八方湧來的黑衣刺客,終於讓我回味了過來——

原來魏其修剛剛故意激我,是因為他察覺到了周遭的危險。

我且退且揮針而出,心中掛念著漸風漸語。

我這院中的人大多會武,聽到剛剛那麽大的動靜,怕是都已驚醒。

但是漸風漸語......但願漸風的警覺還在,剛才的響動可以讓她驚醒!

擊倒門外的兩個黑衣人,我欲回屋查看漸風漸語的情況,忽有一隻大手落在我的腰間,魏其修笑得溫和:

“一介女子,單打獨鬥太危險,跟著我走更好。”

我被他帶著一躍,越過牆時,聽到漸風疾呼——

“大當家!”

我心中慶幸,到底武學淵源深,底子厚,耳朵沒堵的徹底啊!

慶幸完不過一瞬,我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心中咒罵——

這個渾蛋,自己要死,還得拉我做墊背!

我發現,我的背運怕是都是這人帶來的。隻要有他在的地方,我總能命懸一線。

這人不吸血,吸運?

難不成天選之子都是借別人的運道,才讓自己化險為夷?

他一走,院中的黑衣人也迅速撤離。

我總算明白魏其修帶上我的原因——

他隻要負責跑路,我要給他當打手!

魏其修環著我的腰,一路輕翔翻躍,我顧不上他帶我去哪,隻能雨絲朦朧裏,飛快且盡量準地揮針擊落,緊追不舍的黑衣人。

雨勢漸漸小了,但黑衣人愈發多了起來。黑壓壓一片,在這黑夜裏,如黑浪翻湧。

“我手麻了。”真的,平生第一次遇到這麽大規模的刺殺,我招架不住啊。

“兩個選擇,”魏其修不疾不徐,“要麽,我在這裏扔下你。要麽,使出渾身解數,為自己掙的一線生機。”

這我有的選?

到底是命懸一線,讓我腦子短路,不然何至於被他糊弄——為自己掙的一線生機?

到底是為誰?

雨徹底停了,濃雲漸散,一輪玉盤高掛半空。為身後的那層層黑浪鍍了一層淺淡銀輝,銀線迅速波動,翻湧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我再摸腰間,發現銀針已盡。

“怎麽辦?慎......你快想想辦法啊!”我一時心急差點喊出慎王,轉頭看他時,卻見他眼裏有異樣的猩紅。

我浮在心頭的那點心虛,頓時無影無蹤。焦灼和恐懼,浮上心口。

糟糕!今日因為下雨,我倒是忘了是月圓之夜。每逢此日,魏其修的離魂症便要發作!

我一時無措,思緒慌亂。這個時候的他,如野獸般沒有理智可言。讓我本能生出逃離的心思。

不知道魏其修是不是感覺到了這一點,放在我腰間的手驟然收緊,很疼,但我怕刺激到他,不敢呼出聲音,隻能咬牙強忍著,疼的我額間冒出細汗。

“就這點能耐,還想逃?”魏其修冷睨著我,邪魅一笑。

他的容顏俊秀無儔,配上怎樣的笑,都好看的無懈可擊。可是此時此刻的我,欣賞不了,心中唯有驚懼。

我知道我的唇色,怕是比風中白花還要慘白破敗,卻還是極盡全力維持著鎮靜,

“哪能,一條船上的人,說什麽兩家話。”

魏其修唇邊勾起一抹冷漠,降在前方的林地裏,一落地便甩開了我。那迅捷的程度,仿佛我是瘟疫一般。

我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才扶著身旁的古樹站穩。

這個混蛋!需要我的時候,就是君子,用不上了,就成獸類了!

我暗自腹誹,魏其修聽不著,就算能聽到,這會也是沒空理會我。

利劍一出,四個黑衣人應聲倒下。寒光又閃了幾下,還沒看清他怎麽出劍,周遭又倒了一片的黑衣人。

嘿這人,這會倒是靠譜了。

從前我便懷疑,魏其修發病的時候,功力會大增,這親臨現場,猜想得到了印證,沒來由的,心竟是緩緩安放了下去。

或許是黑衣人倒地的速度讓我陡然有了安全感,居然來勁似的,開始默數著黑衣人的人數。

一二三......

四字還未數出,眼前火光乍現。

紅色。血紅,鮮紅,赭紅......入眼的隻有紅色。

火光洶洶,刺鼻的血腥氣息,魏其修怒屠不斷,而我眼前,仿佛是九歲那一夜,戚府全員被屠,再現一般。

我呼吸停滯,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腦子轟的一下,瞬間空白。

直到魏其修屠盡最後一人,火把倒地,火光熄滅,現實的場景,才再次呈現。

而我隻覺得臉頰冰涼,一摸,原來自己早已滿臉淚光。

好在,魏其修也耗盡了體力,暈倒了過去。我的異樣,他發現不了。

他一向敏銳,若是一再追問,我怕是應付不了,遲早會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和他所敵對的其實是同一人——蕭太後。他不見得不能成為我的盟友。

但是,既然不想有瓜葛,既然都認為對方隻會是陌路人,又何必讓他心生同路人之感呢?

若是再次糾纏一起,我難保自己還能心如止水地一心隻為複仇。畢竟,愛了五年的人,放下,也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