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的侍女話還未說完,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裏,分外震顫人心。

“吃裏扒外的東西,這屋裏還亮著燈,裏麵還有聲音,你當是我瞎了,聾了?”

方林氏一改往日裏平而柔的聲音,此時甚是尖銳刺耳,可見是極為憤怒。

我理解,她因何而焦灼憤怒。

但是,她把自己的憤怒發泄在我院裏人的身上,這個,我可不忍了。

我開門走出,卻不下台階,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語聲和緩,卻是不自覺地隱隱帶出威儀:

“是我吩咐院中的人,入夜之後便不要開門。舅母也知,我一向膽小,院中又都是弱女子,最是怕有賊人或是瘋子誤入。就如現在這樣,隨意打罵事小,若是有性命之虞,怕是會壞了方家的名聲。”

一處七進七出的院落,哪有那麽容易讓賊人進了內院,這話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在罵方林氏是個瘋婆子。

方林氏到底年歲擺在那裏,自然不會像方舒窈那樣,因為這麽幾句就炸毛。她微眯了眯眼,“果然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還真是能裝,這幾年,差點就要被你騙過去了。”

我笑意柔柔:“彼此彼此,不如舅母裝的辛苦。”

“哼!行了,”方林氏冷冷道,“我沒功夫陪你在這耍嘴皮子,快跟我走一趟!”

我眨了眨眼,隻當未聞,轉身準備入屋。

“你!你!你給我站住!”

我悠悠轉身看她,見她一臉的震怒,我淺淺一笑:“舅母,這求人辦事,也得有求人的態度。”

她這般急躁的如熱鍋螞蟻,全無往日的鎮定,我自是知道原因——方升不肯派人去找方舒窈,所以,這會想到要找我幫忙了。

畢竟老許曾對她許諾,隻要他們收容我,替我尋一門好親事,若有難事,江門的人可供驅使。

我這院中的人,基本都是我的人,看似閑散,實則消息靈通。早在我和漸語漸風閑談時,就有消息傳來——方升焦怒而歸,卻沒有帶回方舒窈。

據說,劉桑迷暈了方舒窈,拐到半路時,被卞太守的公子卞餘確看到,見他手中女子姿色不錯,不由分說地帶走了。

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卞茂麾是穀源郡太守,涼溪鎮隸屬穀源郡,卞家在這方圓之地,就是土皇帝。

劉桑怎敢爭?

而劉桑最難受的怕是,那封“索要贖金”信,是在那之前,遣人送出的,信追不回,人還被人半道劫走。

人信兩空不說,今夜還被方升帶去的人揍得半死,聽說手還被打殘了,以後都不知能不能拿得起筆了。

所以說,人蠢便要安分守己,不要貪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然,到最後,隻會害了自己,比如劉桑,比如方舒窈。

方林氏絞著手中的帕子,深深地吸氣,硬是忍下怒火,讓自己的語聲盡量平和:“你窈姐姐被人拐走,劉管家派人探聽到,在祥寧巷的一方小院裏。江門是江湖門派,有不少的打手,你趕緊帶人去一趟,把你窈姐姐帶回來。”

從前不想搭理他們,倒是讓他們覺得我可以隨意拿捏了。瞧瞧,這都替我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是求人的態度嗎?

“舅母是在與我說笑嗎?既然劉管家知道人在哪,自然會帶人去把窈姐姐帶回,何須我多此一舉?”

方升不敢得罪卞家,自然不敢隨便上門要人,而且,他怕是還巴不得卞餘確將方舒窈收了房,他好攀上卞家這層關係。

但是方林氏到底是位母親,護犢心切,怎麽舍得讓自己唯一的女兒給人做妾,受盡屈辱。

我可以理解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可我不接受,她故意模糊概念,把別人都當成傻子。

方林氏怒道:“你當我不想讓劉管家帶人上門要人嗎!還不是,還不是因為......”她咬咬牙,隻能和盤托出,“那小院,是卞太守家的別院。”

不錯,還算誠實。她也還算聰明,知道這種事找江湖幫派去做,才不容易留下痕跡。

“江門中,是有不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窈姐姐平安帶回的人,不過,”我微頓了一下,“舅母,真不是我為難你,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銀錢,我也是使不動人的。”

方林氏聽我這話,知道江門可以辦成,鬆了一口氣,“銀錢好說,我這就讓人取三千兩來,你趕緊先安排人,將你窈姐姐帶回來才是!”

“區區三千兩,舅母是在折辱自己的女兒嗎?”

“你!”方林氏瞪著我,“那你要多少?”

“我記得阿娘的嫁妝,保管在你那吧?”

方林氏隻是一時氣急,又不傻,一聽到這個,眼一轉,立即用上了,從前從我手中騙走嫁妝的那套說辭——

“這嫁妝不是說好了,等你出嫁的時候,一並添在你嫁妝裏......”

“舅母可要想清楚了,時間不等人,”我不耐打斷,“你的女兒到底值不值那點嫁妝的錢,可都是舅母說的算。”

方林氏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臉上怕是色彩紛呈,就算在這漆黑的夜裏看不清,我也覺得一定會很好看。

“好,三日之內,我會派人送來。”

“一日,明日一早,我要看到我阿娘的嫁妝,一件不落地出現在我院中。”

方林氏咬牙切齒,硬是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好字。

我喚漸風上前,吩咐了幾句,漸風迅捷地翻身上了圍牆,很快便消失在黑夜的盡頭。

江門的實力,我從不在方家人麵前顯露過,看著方林氏瞠目結舌的模樣,我知道,這個威懾效果,算是超出預期了。

“舅母回房安心等著便是,長夜漫漫,焦急也是無用,不如順便好好清點一下我阿娘的嫁妝。我這手上,還有禮單,舅母勿要錯了,漏了,才好。”

方林氏扯著嘴角幹笑,“不會,不會,明早一定一件不落地送到。”

說完,灰溜溜地往自己院中而去,哪裏還有剛來時的囂張氣焰。

我不喜歡把人逼急,更願意震懾一番。逼急別人,容易反噬自身,而威懾,可以讓人心生畏懼,更能讓人乖乖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