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鳶緘默不語。

看著季封宴唇角的一抹笑,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她一直知道季封宴幫她解除婚事,是為了宋妤澄。

沈時鳶告誡自己,她跟季封宴之間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

他是為了誰,沈時鳶不在乎。

但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季封宴的舉動某一刻會不會是為了她?

理智告訴她不可能,可腦子裏不可抑製地生出了少女心事。

越是這樣想,對宋妤澄這個顯眼的存在越是在意,這個存在就像根刺紮在她心中。

來見季封宴前,這兩把鈍刀時刻割據著她,被撕成的情感達到頂峰。

現在親耳聽見這話也好。

那些拈酸吃醋的小女兒姿態如同過往雲煙,隨風而逝即可。

更何況——現在的她有比兒女情長更要緊的事去做!

前半生被禮教和家族這兩座大山壓著。

現在稍稍能踹口氣,這難得的機會,她得盡全力握在手裏,絕不能再次落入深淵。

“謝千歲爺的恩情,小女感激不盡。”

沈時鳶釋然地朝著季封宴的方向盈盈一拜。

不論如何,她借了季封宴的勢達成所願,這禮他擔得起。

“時候不早,還請千歲爺早些休息,小女告辭。”

季封宴撐著手,意味深長地瞥了她幾眼。

這小妮子的心真是鐵做的,他這個主人還沒下逐客令,她倒是先不耐煩。

既如此,專門為她準備的東西也不必給她了,是他多此一舉!

季封宴神色懨懨,沈時鳶識趣退下。

轉身差點撞到手裏拿著華美宮裝的寶祿。

將軍府雖落敗,但沈時鳶也算見識無數,一眼瞧出這宮裝以煙紫色的綾羅製成。

領口處繡著纏枝花紋,用銀絲勾勒,在日光下行走如煙如霧。加之宮裝腰間係著顆碩大的南海夜明珠,更顯富貴之態。

宮裝旁邊的鳳冠以黃金打造,鑲嵌著無數璀璨寶石,垂下的珠串輕輕晃動。

沈時鳶咂舌,這鳳冠的規格怕是不遜色長公主頭上那頂。

“沈小姐走得著急,不留下仔細瞧瞧這件宮裝嗎?”

季封宴語調散漫,視線卻緊緊落在她身上,不放過她臉上出現的任何情緒。

沈時鳶垂著眸,她能感受到季封宴審視的意味。

心中了然——這件宮裝是他為宋妤澄準備的,自然不許任何人覬覦。

“小女忽感不適,還請千歲爺恕罪。”

她婉拒,離那件宮裝遠遠的,連眼神都不往那上麵瞧,腳步逃一般地離開。

寶祿望著沈時鳶的背影,又見季封宴吃人般的眼神,盯著頭皮道。

“這宮裝是千歲爺親自為沈小姐挑選的,沈小姐不喜歡嗎?”

季封宴一個眼刃甩過去,似笑非笑:“本座又不是沈時鳶肚子裏的蛔蟲,你問本座,本座問誰!”

寶祿咽了咽口水,後脊背的衣裳瞬間被汗水浸濕。

千歲爺是個冷情冷血的做派,這樣的人卻三番五次幫沈家小姐解圍。

他就算是個瞎子也看出千歲爺對沈時鳶有意。

寶祿心裏叫苦不迭,本想來討個彩頭,誰料撞上千歲爺發怒。

季封宴摸著右手拇指的金色護甲:“她不是硬氣得很嗎?本座還管她作甚!”

見寶祿呆愣站在原地,季封宴冷笑一聲,把護甲狠狠扔在地上,發出尖銳響聲。

“沒用的東西,站在這礙本尊的眼。少作死,還不拿去扔了!”

寶祿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離開,直至走到角落處才停下。

看著手裏如同燙手山芋的宮裝,寶祿左右為難。

千歲爺正在氣頭上,說的話不能當真,若是他反悔,受苦的就是自己。

可不扔也是違抗主子,還是得被杖責三十。

寶祿徹底麻了,錢沒撈到,白得一頓罵。

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留下宮裝。

*

天光破曉,沈時鳶駕輕就熟來到‘曲流殤’。

她今兒來是有要事找掌櫃商量。

進宮麵聖需得體的宮裝,可製作一件宮裝的價格不菲。

府裏出得起,但也肉疼。

近年來饑荒不斷,糧食價格節節攀升,各地接連爆發起義。

幸而沈時鳶的名下有百畝農田,吃穿自給自足倒也不愁。

饒是如此,將軍府處處裏都是用錢的地方。

她剛花出去一大筆錢,這時候又要花一筆,沈時鳶難免有些頭疼。

眼前難免浮現昨夜瞥見的宮裝,那件倒是符合規格,可不屬於她。

沈時鳶搖搖頭,把腦海的想法撇開。

凡事求人不如求己,這次幫了,下次別人還會再幫不成?

將軍府若想在京中站穩腳跟,需得自身硬。

“大小姐您稍等片刻——掌櫃這會兒有事。”

畫舫夥計急匆匆趕來,用袖子遮住臉上的淤青。

沈時鳶眼神一凝,她在‘曲流觴’見過這人——叫張星,是掌櫃身邊的助手。

“程叔呢?”

掌櫃程叔是跟隨她娘的老人,性子沉穩做事老辣,她一向跟程叔聯絡。

“今早有幾個地痞流氓在畫舫上鬧事,把金吾衛統領的兒子打了。”

張星低聲道:“這種小事解決起來容易,但掌櫃撿到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幾個銀錠,沈時鳶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對勁。

京中的氏族為彰顯自家的地位,會在銀錠右下刻專屬於氏族的圖案。

張星手裏這枚銀錠上的圖案來自承安侯府。

沈時鳶問道:“查到哪家幹的?”

“掌櫃查到為首的流氓跟宋家有接觸,他知曉大小姐跟承安侯府發生過不愉快。”

“現下犯了難。”他沉聲道:“這事,您想怎麽處理?往大了鬧還是……”

沈時鳶聽罷,心頭一陣好笑。

宋妤澄這人怪有意思的,幹壞事一點也不藏著掩著,就這麽明晃晃擺出來?

她連鬥的念頭都沒有。

沈時鳶沉吟片刻,莞爾一笑:“告訴程叔好好招待這些地痞,醫藥費我們全包了。”

張星的臉上滿是疑惑,他沒聽錯吧?

現在不應該去官府找衙役,把這些挑事的都關進大牢嗎?

“大小姐,您這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姑娘對侯府還留有情麵,不願撕破臉皮?

沈時鳶挑眉,她知曉張星的青蛙腦殼在想什麽。

但她笑而不語,隻是讓張星照做。

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