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珖那裏回來,已是晚上十點鍾。
這個男人,情緒素來穩定,很少有崩潰的時候,但今天卻難得的情緒失控了。
倪虹無法想象,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他是怎麽過來的,盡管他自願住校,很少和他爸正麵接觸。
倪虹推開逢春小院的大門,一瞬間有些無奈,她本來是應該被安撫的人,怎麽突然就成了安撫別人的人呢。
想著想著,倪虹又自嘲地笑了笑,她跟劉珖還分什麽彼此?
正胡思亂想,身後有人輕咳一聲,倪虹扭頭一看,見是許文宣,唇邊綻出一笑:“許師哥,還沒睡啊。”
“等你呢。”語聲有些沙啞。
或許是覺得這麽說有些曖昧,許文宣又不補充了一句:“這不,擔心你嘛,那件事你想怎麽解決?”
問這個問題,倒也合適。因為,倪虹是節目組請來的,又因為這個節目遭到了詆毀,在情在理,節目組也應該出麵澄清的。
倪虹忖了忖,回道:“其實,我不想追究。”
“查出來了?”
從發現倪虹被網暴,到現在也過去了八九個小時,隻要有專業技術人員查出造謠者的IP不是難事兒。
“有點眉目了,隻是覺得難以置信。”
“可以說說嗎?”
“抱歉,不可以,這事兒涉及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也許他隻是一時糊塗,我不想讓他晚節不保。”
許文宣抿唇一笑:“你這麽善良,不怕別人得寸進尺嗎?”
“或許吧,但我們想給那個人一個機會。”
“我們”這兩個字,說得很輕,但聽在許文宣耳裏,卻有些重。
他並不了解劉珖這人,但聽倪虹這麽一說,仿佛他們是同一種人。
許文宣不禁感慨:“你們這種善良,一般人都很難體會。”
倪虹笑得很豁達:“我已經想明白了,謠言也是一種熱點,沒幾天就會被新的熱點蓋過去了。清者自清嘛!”
“嗯,這倒是!”月華如水,灑在許文宣臉上,他看了看黛藍的天,“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要繼續錄第二階段的視頻呢。”
第二階段,叫做“非遺很有戲”,每一項非遺文化,都傳承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其中,一定發生了很多有情有趣有笑有淚的故事,節目組梁阿吉導演,便提出“讓非遺藝人們,在同組cp的協助下演出行業故事”的構想。
在類似的綜藝節目中,真人秀中多有“戲中戲”,但梁阿吉的構想,卻頗為獨特,便於讓不會演戲、不願演戲的藝人們,有很強的代入感。
畢竟,他們要演出的,是本行業前輩甚至是開山鼻祖的故事。讓觀眾能通過“戲說”的方式,感受非遺技藝的傳承之路,比長篇的文章更有感染力。
更何況,在故事裏,非遺藝人們,還能充分展示個人技藝,豈不美哉?
說罷,許文宣正要離開,不期然被倪虹喚住了:“師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說吧。”
“你以前,我聽你說過,以前你和你爸爸關係好像不太好,後來……後來,你回四川了,你們是不是和好了?”
許文宣表情一滯,艱難地說:“算……算是吧。”
倪虹並未覺察到他的不自在,又多問了一句:“那你能說說,你們是怎麽和好的嗎?呃,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話說如此說,但許文宣知道她很好奇,他也不得不答。
但話說回來,其實他也想找個機會,對她剖一下心,隻是苦無契機。
許文宣苦笑道:“你應該記得,我爸和我的矛盾,從何而起。”
“知道,因為那隻兔子。”
“嗯。中考後,我媽帶我去畢業旅行,我囑咐我爸要幫我喂兔子,他答應得很好,結果……”
結果,當許文宣回家時,再不見兔子,他爸說,兔子趁著門開的時候,自己跑丟了。
但這不是事實。事實更殘酷,兔子的失蹤,僅僅是因為它在家裏亂拉,惹火了他爸,而他爸的好友剛好造訪,他們正需要一個下酒菜。
得知真相後,許文宣不能接受父親的冷血,氣得離家出走。那隻兔子,他已經喂了兩年,生病時也一口一口地喂藥,沒想放棄!
可他的父親,竟然為了口腹之欲,枉顧兒子對兔子的感情!
後來,急得發瘋的母親,終於把小文宣找了回來,可他已經不怎麽會笑了。
從那以後,他從沒叫過犯錯的父親一聲“爸”。因為兒子的巨大變化,母親開始埋怨父親,家裏也不時硝煙彌漫……
覺察到許文宣語聲哽咽,倪虹有些後悔,也有些歉疚:“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
“沒事兒,都過去了。”許文宣故作輕鬆,“其實,我和我爸和好,是因為我沒得選。”
“嗯。”
“人死如燈滅,我還能跟他計較什麽?”
“啊?”
“我甚至懷疑,我以前那樣和他計較,到底對不對。”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學畢業的時候,”許文宣目光呆滯,“我本來要留在蘇州工作的,Offer都已經收到了。可是,我爸病了,晚期肝癌。”
原來,這就是許文宣離開蘇州,離開同學群的原因。
他不想被問,更不想被揭瘡疤。
那麽,這三年,他是在家守孝嗎?倪虹心裏難受得緊。
本來,她是想從許文宣這裏討一點經驗,好去緩和劉珖父子的關係,哪知會勾起人家的傷心事。
倪虹咬咬唇,後悔不迭。
許文宣看出她的窘迫和悔意,嘴角咧了咧:“哎呀!這些事都過去了,沒事的,我不難過!再說了,你這不是在關心我嗎?我感激還來不及!”
“師哥……”
“我說真的!你別不信!”許文宣大著膽子近前,“當年,我跟我爸的事,我也隻說給了你和我的鐵哥們聽。”
“為什麽?”
本來想說,“很榮幸”,但又覺得不妥。
“你說呢?”他想摸她的頭,但手勢卻又凝在空中,隻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我想讓你走進我的世界,我想讓你知道,是因為你我才又學會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