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般若幻境2

杜亦羽已經有600年沒有如此的渴望血腥與殺戮了。畫屍人血戰一役,鮮血如廉價的染料一樣塗滿整個山頭,肉體支離破碎,靈魂在他體內怒吼,世界猶如變做了末日的洪爐,殘忍而饑渴的毀滅著一切生機。但奇怪的,站在那鮮紅的世界裏,他的內心深處卻越來越冷靜與寧靜,冷靜的近似蒼白,寧靜的近似麻木。

天授畫屍人存在的意義,天授畫屍人的痛苦,天授畫屍人的終結,這世間萬物的對錯、黑白、真假,生存的意義,力量的用處,妖怪和人類之間的理解與敵對……所有的一切,他窮盡幾世的思考與追尋突然就變得毫無意義。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一定要弄清天授的來曆?為什麽一定要終結天授的痛苦?為什麽一定要去思考一件事的對錯?為什麽要想這麽多?這些本就不是他能明白,更不是他可以左右的。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造物主,那所有的一切,生物與非生物,不過都是造物主的玩偶與消遣。他又何必賣命的去表演,讓那個造物主興奮呢?

於是,他要用了上百年的時間去壓製那些體內的封魂,然後,他告訴自己什麽都不去想,隻是按照大多數人的模式去生活――像是普通人,卻沒有普通人該有的欲望與情緒。

冷淡的人,這幾乎成了之後五百年別人對他的唯一評價。

但自從遇到孟久後,他的生活突然就變得亂了套,似乎是命運的齒輪再次開始運轉,令他無暇控製自己的腳步。與此同時,那些一度被他拋棄的情緒和欲望也在不知不覺中滋長。隻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所追尋的,到底能不能稱之為欲望……

而這次和宋肖的再遇更使他確信,命運之神已經將繩索套在他的咽喉,牽著他按照既定的未來前進。

但即便讓他經曆這個般若幻境也是命運的安排,即便他沒有力量去改變未來的安排,他依然感到無法遏製的憤怒!他非常清楚他將在這個幻境裏看到什麽,而那些也正是他永遠也不想再去碰觸的記憶。在這個般若幻境裏,即使連他都模糊了的記憶,也會被無比清晰的再現出來!

“亦羽,你怎麽在這裏?!”一個女人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而杜亦羽的瞳孔也在瞬間收縮。

“不是讓你去幫趙員外背屍嗎?錢呢?”那個聲音帶著一種厭惡的語氣叨嘮:“你是不是又惹事了,啊?”那聲音頓了一下,又自顧自的說道:“屍變?屍變你就不背了?反正你被咬兩口又不會死!”

杜亦羽終於轉過了身,在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後,瞳孔還是瞬間的收縮――那個在這一世父母零散的肉塊旁撿到他的女人,那個將他當作賺錢工具的女人。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那個女人一瞪眼,卻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歇斯底裏的大叫道:“你這個小兔崽子!別他媽跟我裝人,你根本就是個怪物……”那個女人還想繼續說下去,杜亦羽卻突然揮手劈下,一道白光瞬間就將那個女人砍成兩半。

杜亦羽冷冷的看著那女人吃驚的表情與漸漸消失的身體,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就是般若幻境,即使他已經明顯的找到其中的破綻,卻依舊無法破解。而這僅僅是開始,幻象會隨著他的反擊而越來越接近他的內心深處……

杜亦羽有些呆愣的看著遠處再次走來的這個女人,原來,這個在他恢複前世那些記憶前一直撫養和利用他的女人,為他留下的傷痛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強烈,否則,這個女人不該是第一個出現的幻象。

哈,親情、利用和背叛,這些對普通人來說足以撕心裂肺的傷痛之於他,卻隻是最最表層的傷害。杜亦羽真不知道是該佩服自己還是該憐憫自己了。

“我早就勸姐姐不要嫁給那個男人,怎麽樣?他果然不是人,不然怎麽可能生下你這個妖怪?!我為什麽還要收養你?我為什麽要善待你?你是妖怪的兒子!”那個女人的額頭帶著一個血洞,以至於一個眼球已經滑落到眼眶外,似乎隨時都會掉落的樣子:“你這個畜生!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很可惜,那個男人並不是妖怪,而我卻是個連妖怪都不如的天授畫屍人。”杜亦羽低低的自語,眼中的神情卻越來越冰冷。當年他恢複記憶後立刻便打算離開這個女人,可就在他恢複記憶,能力漸漸蘇醒的那天,那隻住在他家廚房裏,一直都很溫順貪吃的妖怪突然的抓狂,發瘋一樣的攻擊他。卻沒想到,首當其衝的竟是這個女人。

被畫屍人攻擊過的低等妖怪,完全有可能會在突然麵對一個畫屍人時,因恐懼而抓狂。

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個害得他陷入般若幻境的天授,就是最喜歡攻擊妖怪的一個!

杜亦羽沒有一絲猶豫的再次結束了那個女人的幻象,盡管他兒時的記憶裏對這個養大他的女人感情很複雜,但僅僅是一個幻象,是不可能令他產生任何作用的。

那個女人再次消失了,周圍突然變得安靜異常。而杜亦羽卻反而盤腿坐下,來吧,不管是什麽幻象,盡管來吧。

空氣不知何時變得有些粘稠,光線也變得更加的昏暗起來。腳下的大地在杜亦羽的眼前發生著變化,一座座山峰抬起,又有一座座山峰落下,水聲驟起,一條河流悄然出現在不遠處。炊煙嫋嫋,河邊村落自濃稠的空氣中漸漸顯露,雞犬聲聞,人聲嘈雜,恍惚間,時空彷佛倒流回千年之前――那是天授畫屍人鼎盛的時代,那是杜亦羽初次降生於這個人世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