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白逸的這番話,蘇顏暗道,此時的她哪有不急的道理,莫名其妙回到了三個月前不說,還眼睜睜看著帝君氣若遊絲地在**挺屍,不知是吉還是凶,她若是不急,也不必跑來南荒尋他白逸,還死乞白賴地求他出啥勞什子主意。

可是一想到自己其實也沒有什麽別的主意可想,如今來這裏也全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權衡之後,便也隻好唯唯諾諾應承下來。

“我不急,隻是怕這般冒冒失失住下來,再叨擾了……”想了一想,覺得平日便算了,今日是有求於這隻狐狸,自當做出一副求他的姿態,遂這般稱呼白逸道,“莫再叨擾了白逸神君啊。”

白逸仍舊笑眯眯地望著她,整個人一副溫和模樣,可是眼神卻不讓人看透,整個人都籠在淡漠的疏離裏,好似在無聲無息地排斥世間萬物。

聽了蘇顏的話,白逸漫不經心開口:“你,似乎同以前有些不一樣。”說完話,看到身畔的白衣少女朝自己投來疑問的目光,便續道,“本君隱約記得,曾被人直呼為‘狐狸’來著。”

蘇顏眼角抽了抽,沒有想到此神竟然這樣記仇,可仍舊作出一副不好意思樣子,摸了摸頭,道:“是我年少不懂事,冒犯了神君,神君切莫同我一般見識。”

對於她的歉意,白逸不置可否,隔了一會兒才道:“本君還是習慣不來你這般敬稱,你也不必因有事求本君便這般討好,你不自在,本君也不自在。”

被他這麽一說,蘇顏倒真開始覺得方才喚他神君時渾身都不自在,趕忙點頭稱是,又聽白逸說:“本君倒是不若紫微帝君那般愛清靜,你安心住下便是。”桃花落一枚在他肩上,他騰出一隻手輕輕拂去,斂目道,“若覺得過意不去,不如這樣,本君的女侍這幾日告假,府上的日常事務你便為本君幫個手,如何?”看到蘇顏遲疑著點頭,玄袍神君的目光柔下去,又喃喃道,“恰好本君這裏有一些旁人托付的陳了年的事,也想要講給你聽上一聽。”

蘇顏將他的話咀嚼了片刻,也不答話,意識到手中還捧著烤兔肉,便低頭咬了一口,入口方覺這肉被白逸烤得裏嫩外焦,好不可口,不由得帶著讚賞的眼神望了他一眼,然而沒有接受到她發自內心的佩服,白逸已將那張臉垂下,眼睛盯著正滋滋作響的炭火,那半帶著認真的神情,竟美好的讓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蘇顏緩緩抽一口氣,暗道,也難怪天上女子將白逸奉為一頂一的美男子,拋去她對他莫名其妙的敵意,如今像這般幹脆地承認了,竟也不算困難。

良久,她在桃花簌簌中開口:“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事……是關於我和帝君的啊?”她的直覺告訴她,白逸口中那個托付他事情的人,應該便是帝君了,是飲下絕情池水,失憶前的帝君。

事到如今,一想到那一段早風化而去的過往,蘇顏胸口的某個角落,還是會莫名其妙地痛起來,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瀟灑的姑娘,可是直到重新撿起對帝君的戀慕,她才不得不痛苦地承認,“瀟灑”這個詞,搞不好從來與她無緣。

恍惚中,聽到白逸清朗的聲音,比起方才似乎遠了許多,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玄袍的神君已自她身畔直了身子。

黑發在風中旖旎出一片風華,玄袍映著桃花,心底說不出什麽地方,竟好似躍動著傾城的音律。

禍水啊,此神絕對是禍水。

——蘇顏一邊摸著下巴一邊下了結論。

“把這裏拾掇一下,本君今日有些倦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講。”

白逸撂下這樣一句話,揚長而去。

不等蘇顏抗議,又聽到已走出幾步的青年的聲音在風裏無比清越:“前方水月閣,你暫住那裏。”

這句話落地,蘇顏旋即看到方才還隻生了成片成片桃木的前方,已現出樓群模糊的輪廓,揉了揉眼睛凝神望去,那分明又是一座早已存在的幽宅,那個時候的她恍恍然想起塵世話本中描繪的桃花源,覺得此處興許比桃花源還要詭異也說不定。

良久,回神望著麵前烤肉留下的廢墟,撇了撇嘴無奈道:“好個白逸,還真當我是你宮中的苦力嗎?”

然而往白逸消失的地方望去,哪裏還有那一襲玄袍的頎長身影。

適時,一大片流雲移到頭頂的天空,在倏然暗下來的樹影裏,白袍少女默默歎一口氣之後,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本該在她身邊而此時卻並不在的帝君來,右眼跳起來,忙將手擱上去。

往事一幕幕,就算遮了眉目,也清晰如斯。

起先,是她攔了他新娘子的轎子,在烈火麒麟發威之時,她無比悲壯地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而死亡意味著此生她再不會同他有什麽緣份,可是他卻趕來救她。

他救了她,讓她對他的喜歡變得更加具體,自打感受過他懷裏的溫度,她便如同被什麽人下了降頭,再不會為別的溫度動心,直至今日。

而後的一次,則是在火蓮聖境,同樣是火海,同樣是她自己造就的困境,不同的是那個紫衣翩躚的身影卻始終沒有來。

也許他已對她失望透頂了吧,受了自己教化百年的徒弟,平日裏犯錯也就罷了,他有耐性可以慢慢**,並且自信她總有一日會變成一個行事穩妥的姑娘,可是到了後來,他終於明白,她到底是一塊冥頑不化的磐石,這樣的她他並不喜歡,於是他寧願她死在天刑之下……

她長久以來都這般揣測他的心思,大約是揣測了太多遍,到了最後分明隻是揣測,竟然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

如今的她已曉得,事情真相大約不是那樣的,可是究竟是怎樣的,她卻不敢如以前那樣妄自揣測,就如同承認他不喜歡她這件事耗費了她過多勇氣一般,承認他其實是喜歡著她的這件事,怕要耗費更多的心力。

可是盡管如此,他們終究是互相表白了心跡,決心相愛下去,這樣便好了,她決定將那段記憶封存,小心翼翼地丟棄,這樣便可以朝前邁步了,不用擔心它會追過來,可是明明馬上便能看到幸福的衣擺了,偏偏下了一場雨,幸福躲去了哪裏,她不知道。

她隱約覺著,這或許便是她與帝君的命數,這場大雨無論是福還是禍,都迎麵撞了過來,橫豎躲不過,倒不如坦然一些來得好。興許這一次能將以前沒有用上的運勢全部用上,來保佑他們平安度過此劫,這樣想想倒也安下了心,卻也並不預備坐等,將所有的事情都交付給命數。

她與帝君好不容易走在到這一步,再撐一撐,說不定便能求個圓滿,豈有輕易放棄的道理。她以前覺得自己同帝君沒有緣分,可是若沒有緣分,他們這一世興許便不會再碰上,興許就永永遠遠那樣錯過了,如今想來,她並不願意錯過帝君。

隻是她這個人運勢一向平平,與龍二賭錢從未贏過,唯有一次同人打賭,贏了一吊錢,竟仿佛花盡了今生所有的運氣,可是仔細想來,當時卻絲毫沒有贏錢的爽快,如今借著避雨的時機一搭一搭回憶起,還有一些堵得慌。

在微風徐徐經過桃林之際,蘇顏隨意靠在一棵樹下,手搭上眼簾,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些人一些事來,然後有些鬱悶地發現,關於自己的年少時代,但凡能以某種名目想起來的,似乎都要同那個喚作司塵的少年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