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死也沒有料到,邀白逸下棋的那一位,打得竟是昆侖的名號,若她知道,便是死也不會同意隨行吧。當年同司塵之間的那些個爛賬,此時的她根本提不起翻動的心思。

一想到那張傲氣到欠抽的臉,便止不住胸中生出一股惡寒。

這個山,萬萬不能上——

剛剛打定了扭頭便走的主意,就聽到身畔玄袍的神君幽幽道:“你家師父的生機,便全係在昆侖這一行了。”

蘇顏定了定神,極為糾結地將麵前的高山再瞅一眼。此時,昆侖腳下山風烈烈,身畔的玄袍男子長身玉立,衣袍漫飛,如同殘雲。

白逸從旁看出她的糾結,對她早些年與司塵之間的舊事,也早有頭緒,嘴角噙笑,事不關己道:“本君瞧你神色不佳,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蘇顏本想白他一眼,後來想想,此後的一切還全要靠他,再加上他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兒,得罪不得也輕視不得,自己也不好叫他生了嫌隙,還是先忍為是。於是輕咳一聲,正了正色,將這個問題輕描淡寫應付過去:“難掩之隱倒真沒有,不過是想起一些舊事,既是舊事,便無妨,無妨。”

白逸有些好笑於她的故作姿態——她怕的是什麽,真當他不知嗎?有了這樣的心思,卻也不拆穿她,隻側頭瞟她一眼:“那你腿抖什麽呢?”

蘇顏表情一僵,隨即扯起嘴角勉強一笑,張口即掰道:“不瞞你說,我打小便有懼高症,連我家後院的小土丘都不敢登,如今瞧著這麽高的山,著實眼暈,眼暈的很。”

白逸忍俊不禁,卻仍舊作出驚狀,眯眼看向她道:“本君不知,你竟還有這毛病。”又畫蛇添足般補了句,“駕雲倒是無甚妨礙呢……”

蘇顏臉一紅,心中罵了聲狐狸,又覺得此時不是同他計較的場合,轉而催促他道:“你看我們欣賞這昆侖的山門也欣賞夠了,是不是該上路了?”

白逸眉眼帶笑望了她一眼,才慢騰騰地抬腳邁上石階,還不忘借一隻手臂給她,瞧她麵露疑惑,解釋道:“你既怕高,就好好扶著本君,若有個三長兩短,待你家師父醒了,隻怕要同本君置氣。”

聽他這麽一說,蘇顏便也不客氣,當即就拽上了他的衣袖。白逸瞧她全無小姑娘的忸怩做作,抓著自己的袍子時神色也頗自在,眼裏的笑意便濃了一分,心道紫微帝君那樣一個悶性子,還真是撿了個寶。

不過——

白逸表麵上不動聲色,卻挨不住心潮暗湧。

想起某人早前交代給自己的事,更是止不住要為身畔的姑娘擔憂。

被算計到了這個地步,還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日後要真嫁了某人作妻子,指不定要如何被玩弄於鼓掌之中吧……

白逸還陷在沉思裏,忽聽身畔姑娘提高了一個聲調,帶了些不滿這般問自己:“白逸,我方才同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到?”

白逸晃神回來,估摸著這丫頭連自己名諱都喊出來了,方才怕是將話說了好多遍,雖意識到這點,卻絲毫不帶尷尬地、頗為淡然地,衝她搖了一下頭,然後淡淡地開了口:“沒聽到,你再說一次。”

蘇顏強忍著脾氣,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請你下棋的是不是司塵的爹?他為什麽請你下棋?還有你剛剛說,我師父的生機全係在此行之上,這話是個什麽意思?難道師父此次應劫與昆侖還有關係?”

白逸抬起手指揉了揉額角,無奈道:“你可不可以一次性問一個問題,本君頭疼。”

蘇顏毫不客氣:“不能。”隨即又讓語氣軟下來,哀求道,“你快趁著我們還沒到,跟我說道說道,我怕過會兒我忙別的事情,再沒有機會聽……”

白逸有些好奇:“過會兒你還要忙?”頓下腳步道,“你作為貼身侍婢,乖乖跟著本君就是,沒有本君吩咐,還有什麽要忙的?”

聽他這麽問,蘇顏倒比方才多了一些扭捏,臉一紅,含糊道:“我不是提前預備著嘛,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不小心碰上了司塵,她不得忙著躲躲?還有司塵那個爹,當年他可是恨不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為自己兒子報仇雪恨,如今她非但不聽到昆侖的名頭便躲地遠遠的,還上趕著送上了門來,自然要在心裏打打鼓。

當然,這件事決計不能說給白逸聽,惹他嘲笑事小,丟了麵子事大,她的家教一向比較嚴。

看到白逸一臉玩味的欠抽樣子,忙連聲催促他,催了兩遍,才聽他細了眼睛,慢悠悠答:“怕是要惹你失望了,請本君下棋的,是個美人,不是那位俊逸的昆侖上君。”看到蘇顏鬆口氣的樣子,又補充道,“而且,本君聽說司塵少君的身子不好,一直在藥殿裏養著,怕也不會輕易出門會客……”

聽到這裏,蘇顏才完完全全地放下了一顆心,緩過來以後,問白逸道:“這個美人是什麽人,為什麽請你下棋?”

白逸一副不可說的神態,含笑不語地裝起了矜持。

蘇顏有些鬱悶,嘀咕道:“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你們這些上神,真愛吊人胃口。”帝君是這個樣子,就連白逸也這副德性,這著實使人鬱結,這年頭,就沒個幹脆人嗎?

白逸卻理直氣壯,挑眉道:“丫頭忘了嗎,本君滿意一次,才會答你個問題,本君若記得不錯,自方才為止,本君已答了你數個問題。”說著頓足,抬手,找準她的頭安慰似地一拍,又想起什麽一般,隨手捏了一個訣,於蘇顏的眼角眉梢輕輕一勾,又在麵頰上抹了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勾一抹,動作極為嫻熟,不等蘇顏反應過來,便已塵埃落定。

蘇顏好奇地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臉,也沒摸出什麽名堂,疑惑道:“你不說便不說,摸我的臉做什麽?”調戲小輩嗎?

白逸大方一笑:“你這張臉太招搖,待會兒再惹了美人不開心,說本君帶的侍婢都長這麽副禍害樣,本君再不好做仙。”又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眯眼道,“順便,也可幫你擋一擋桃花。”

瞧著他一副真誠的樣子,蘇顏卻半信半疑,心道你白逸才是一副禍害樣吧。

不過轉念一想,這怕也是個明智之舉,對此時的她來說,著實有必要易一下容,萬一碰上“熟人”,自己也不至於太尷尬,隻是不知白逸的易容術怎麽樣……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疑慮,白逸打包票道:“你放心,本君的技術一向好,保證無人識得你。”蘇顏這才收起化個銅鏡出來照照的念頭,心想此神在仙界混了這麽些年,過的橋比自己走的路都要多,自己其實沒有什麽不能放心的。

剛剛放下一件事,心裏的另一件事就浮了上來——這白逸口中的美人,究竟是誰家的誰呢?難不成是司塵的姐妹?可是她離開九重天的時候司塵不還是獨苗嗎?難道他爹媽這二年又為他添了個妹子?不對不對,剛落地的妹子不會被稱作美人吧,除非白逸這個人有獨特的嗜好……

怨念地看一眼氣定神閑走著山路的白逸,發現此神又陷入了虛浮的神遊,惹得她忍不住衝他做了個大鬼臉。而前方走著的上神卻仿佛背後生了眼睛,也不回頭,淡淡道:“小心莫將本君勾好的麵皮給壞了。”

蘇顏一怔,隨即撇嘴道:“原來你的易容術這麽脆弱啊。”做個鬼臉都能被破壞掉,著實不濟的很。

白逸身子頓了頓,卻仍舊不回頭:“本君是怕你不小心破壞了原本的美感。”淡淡道,“姑娘家矜持一些總是好的。”

蘇顏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沉默了下去:“……哦。”

山道走盡,躍入眼底的是深藏在秘密中的另一個世界,雲海翻滾中,是一座座雄偉的園林和殿宇,山外是山,樓外是樓,看慣了天上風景的婉約精巧,再看這山間仙境的硬朗大氣,不由得覺得即使都能如畫來稱頌,那些畫作,也畢竟屬於不同流派。

所謂高處不勝寒,蘇顏甫一在掛有“昆侖仙府”的高門前站定,就覺出一陣寒意來,流竄在身體中的,仿佛是有生命的遊蛇,直撞地胸腔寒澈,不一會兒便擊出一個哆嗦來。

白逸見她樣子,不慌不忙地化了件大氅,搭在她肩頭,也不等她道謝,便斂眉道了聲:“小心跟著我。”蘇顏總覺得此時的他一改之前的隨意淡定,多出一分莊重嚴肅來,不由自主地嗯了聲,然後理所當然地拉上了他的衣袖。

白逸也不看她,走到門前,朗聲道:“南荒白逸,來赴一個棋約。”

聲音不大,卻極有穿透力,蘇顏知道,他的這一聲,就算邀他的主人此刻在千裏之外,也能如聞耳邊。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青銅的大門便轟隆大開,自裏麵走來兩個如花少女,一左一右躬身行禮,蘇顏躲在白逸身後抬眼瞅了瞅,發覺二人皆容色俏麗,不比天上那些宮娥遜色。

聲音也脆生生的:“見過白逸神君,吾家主人久候了,神君隨我二人走吧。”

隻見白逸勾唇一笑,暖聲道:“煩請二位姑娘帶路了。”這一笑,笑的二人齊刷刷地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