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局棋後,雲洙繞到煮茶的爐前,幽幽開口道:“白逸君是愛茶之人,今日也嚐一嚐昆侖的雨後新茶。”

不待招呼,侍女已捧了茶盞遞到自家主子近前,蘇顏看著緋衣女子將茶杯填滿,一共添了三盞,有一盞是給她的。

作為一個普通侍女,自然不該喝雲洙這般身份的女君沏的茶,遂拿捏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心想雲洙以前可沒那麽隨和,今日倒是真給白逸麵子啊。

結果推脫了兩句,卻見她挑起眉頭,聲音多出一些不耐來:“小白姑娘是白逸君的人,自然也是我昆侖的座上客,留客人吃盞茶,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嗎。”

白逸慢悠悠站起身子,接下侍女遞過來的茶,衝蘇顏淡淡開口道:“小白,聽話。”

親昵口氣促使蘇顏雞皮疙瘩掉滿地,隻得惶恐地接下白底青花的茶杯,找準時機瞪了白逸一眼,白逸卻打定主意裝聾作啞,不理會她的不滿。

結果,一口茶剛剛下肚,就聽到不遠處鑼鼓敲地震天,有什麽人細著嗓子一邊敲一邊喊:“不好了,走水了,景陽宮走水了!”

蘇顏一愣,下意識就去看雲洙,卻見她隻是微蹙起眉頭,並無多大反應,好似燒的並不是她的房子,倒是兩個侍女率先變了臉色,其中一個驚道:“女君,景陽宮是君上的寢宮!”

聽到這話,雲洙的臉色稍稍白了一些,竟好似頭一次聽說侍女口中所述之事一般,蘇顏在心裏嘀咕,她該不會連自家夫君住哪裏都不知道吧?雲洙卻已拿捏出平穩的的語氣,語調冷靜而寒涼:“慌什麽,君上平日在藥殿將養,就算真的走水,以君上的修為,還怕逃不出嗎?”

侍女似乎還有話要講,雲洙卻沒有給她機會,而是將臉轉向白逸抱歉道:“是奴家的疏忽,讓白逸君受擾了。”

白逸立即擺手,道了句無妨,然後抬眸道:“水火無情,女君不去看看嗎?”

雲洙卻輕蔑一笑,脫口道:“此等事務,還容不得我出頭。”

看到白逸略有詫異的目光,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下句話便帶著些解釋的成分:“白逸君不知,奴家愚笨,平日並不涉足府中事務,當真是個無用之人,此時就算去了,反倒是添亂子……”說著扭頭對一個侍女吩咐,“你去瞧瞧狀況,若是人手不足,便從我宮裏調。”

“可是女君……”得了命令的侍女眉頭蹙著上前一步,話還未了,就聽到一聲淒厲的鳥鳴,蘇顏迎聲而望,隻見一隻大鵬鳥自西而來,那裏正是走水的景陽宮所在的方向,此刻望過去,果真隱隱約約有火光映天。

黑色大鵬鳥上立一侍女,到了雲洙麵前緩緩控製著鵬鳥落下,卻並不落地,其人也神態漠然地站在鵬鳥背上,居高臨下道:“景陽宮走水,君上有掛念之物在景陽宮內,如今拖著病軀隻身深入火海,任誰也攔不住,女君難道不去勸一勸嗎?”

隻見雲洙麵色沉下去,眸色深沉,就好似化不開的丹朱,將手在袖中握緊,調整了一下呼吸,正待開口,忽聽到身畔白逸輕飄飄道:“既然如此,女君也不必勉強陪客。”又道,“不如本君也一道去瞧瞧,或許還可助女君勸司塵上君一勸。”

這個提議使雲洙麵露難色,想了想請白逸來的目的,終是道了一句:“好。有勞白逸君。”

蘇顏正在梳理這片刻內發生的事,還未梳理出個頭緒來,就被一隻溫潤的手握住了手腕,驀地撞上一雙幽深的眸子,心一驚,聽到白逸道:“小白,你既懂得召雨,也隨著來吧。”

還未開口詢問“你怎知我懂召雨”,就因為那雙過於清明的眸子而不由自主點了下頭,蘇顏覺得自己此生同火頗為有緣。

景陽宮的火勢比想象中還迅猛,早有雨師忙著布雲行雨,卻絲毫不見火勢弱下來,興許初燃起來的時候無人發現,待到火勢大了,已來不及。

據說景陽宮原是司塵寢殿,後來因司塵身子不好,需在藥殿調養,便閑置下來,如今算來已有好幾百年。木造的房子本就易燃,又疏於管理,加上昆侖四季皆如寒冬,天幹物燥,這一場火事,也是早晚之事。

卻不知司塵不顧安危衝進火海,所要尋的是什麽貴重之物。

“君上現在何處?”雲洙一到近前就抓了個正提了水往火海裏送的侍女詢問,神色明顯比方才多了份急切。

那侍女的臉早被熏出一塊黑,好似從未遇過這麽大的火勢,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顫著聲回答:“奴婢也不知,隻知君上衝進去後,就再沒出來……”

雲洙眉頭蹙的更緊:“人是什麽時候進去的?”

侍女答:“大約有……有半個時辰了!”

雲洙臉上立刻出現慍色:“君上衝動,你們這些做奴才的就不知攔著點嗎?”

侍女換上哭腔,有些委屈:“奴婢也想攔,可,可君上的脾氣,女君也是知道的啊……”自家君上想做什麽,又有誰敢攔?

“那可曾派人入內尋找?”

“回女君的話,君上入內之前,吩咐說,說誰也不許隨著進去……”

雲洙鬆開她,低低罵了句:“一群廢物!”

侍女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一副可憐樣,雲洙也不理會她,直直越過她朝前而去,白逸及時拉住她:“女君有何打算,要入內尋人嗎?”

雲洙頓住腳步,嘴角扯出個嘲弄的笑:“這些奴婢們忌憚她們的主子,隻知遵從主命而不知變通,可以於危難之時置主子的性命於不顧,而奴家是個婦道人家,隻知嫁夫從夫,既然夫家有了命令,不準閑雜人等入內,奴家自然沒有違令惹夫家嫌的道理。”又側了頭無所謂地道,“所以奴家在這等著。等著看這場火事如何終了。”

這一席話說的刻薄,跪在地上的侍女垂著頭,表情透著些羞愧,又透著些不甘,低聲道:“君上吉人天相……”小小火事而已,這嫁來昆侖百年不到的女君,莫不是太小題大做了點?

“這真火可不懂什麽吉人天相。”一直沉默的蘇顏聽到這裏,不無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裏吐出這句話來。

跪在地上的小丫頭一驚,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去看說這話的人,入目的卻是一張陌生的麵孔。那是個白裙的姑娘,似乎是因為懼冷而披了件朱色大氅,氣質清麗,容貌卻很是普通,隻一雙眸子清亮,再將目光移到她身畔的玄袍青年那裏,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此人應當是白逸神君的貼身侍女,今日是隨神君來拜訪的吧。

隻是,連神君都沒有開口,她一個小小侍女,哪裏有說話的份?

蘇顏卻不理會侍女的目光,隻專心想著麵前的火事,她當年在火蓮聖境裏嚐遍世間所有種類的火,隻一眼,便確定了七八分,而雲洙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鳳族自業火之中涅槃而生,沒有不懂火的道理,她怕是早看了出來,這火遇水更盛,不滅不熄,是先天之火。

因此,才不急著入火尋人吧——

除非她想屍骨無存。

而司塵入內之前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怕也是出於這個緣由——總不能讓自己的族人為自己陪葬吧。

“隻是是誰放的火呢……”蘇顏摸著下巴,繼續自言自語。

少女的這句話落到雲洙耳朵裏,使得雲洙不由自主地眯起鳳眸,微微側頭,眼角餘光瞥到少女那副過目即忘的平凡容貌,一抹奇異的感覺恍然湧上心頭,好似,在哪裏見過她……

可是又是在哪裏呢?

那抹夾雜了厭惡的愧疚感,又是自何而來的呢?

火焰的熱力灼的人皮膚茲茲作響,那感覺在撲麵而來的煙氣中轉瞬即逝,雲洙回過神來暗自道,既然是白逸身邊的人,自然不會是平凡人物,而且瞧著白逸對她那般態度,更不應將她當做普通侍女來對待。

生出了試探之意以後,雲洙忽然這般對蘇顏道:“方才白逸君說小白姑娘懂召雨之術,不知可否拜托給姑娘呢?”

蘇顏連連擺手:“奴婢的召雨術是小兒科,如今已有雨師在此,怎好班門弄斧呢。”又補充道,“何況,這九天真火遇水更旺,奴婢以為,還是先讓雨師停下,滅火之事我們還是再尋良策為是。”

白逸讚賞一般望了蘇顏一眼,接口道:“小白說的是。看來本君平日沒有白教你。”

蘇顏扯了扯嘴角謙虛道:“君上您教導有方,奴婢還差得很遠……”不過話說回來我賣弄一下學問有你啥事?

白逸笑得無害:“小白明白就好,日後要更加用功才是。”說著拍拍她的頭,道,“不過小白說話還是這麽合本君心意,本君果然沒有白疼你。”

蘇顏想咬他一口來著。

抽了抽眼角,道:“君上還是那麽愛開玩笑。”

白逸仍舊溫和地笑著:“本君的玩笑可不是隨便對誰都會開的。”

那請您不要對我開……

雲洙聽著他們一來而去,終於忍不住插嘴:“那依小白姑娘和白逸君來看,該如何是好?”

不待蘇顏開口,白逸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隻聽那隻狐狸事不關己道:“我家的小白皮厚,不怕被火熏,不如叫她去尋上一尋?”

蘇顏想罵人的心情在此時升上了至高點,白逸這隻狐狸果然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吧……

剛想義正言辭地拒絕,白逸那張禍害模樣的臉已湊至近前,突然清晰的氣息,幾乎讓她尖叫出聲,隻聽他湊在耳邊輕輕開口說了一句話,蘇顏便立刻僵直了身子。

白逸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輕柔的響著,好似要柔和她的一顆心,蘇顏將眼睛輕輕地閉了閉,張開後,衝雲洙道了句:“奴婢並不是昆侖的人,自然不必遵司塵上君的命令,若是去尋人,自然也非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