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沒有想像過再次見到她時會是怎樣的情景,他常常想,他們再次相見,會像那日一樣煙火開遍嗎?

猶記得那處凡世的夏日祭典,還是少年的他在熙攘的人群中,發現了那個麵戴狐狀麵具的小姑娘,仍舊素白裙子丸子頭,發間卻插著朵火紅的石榴花,大約是順手在哪裏折的,那時石榴花開得正好。

其實照司塵的性子,撞見蘇顏私自下界,一定會選擇立刻衝上去嚇她一跳,可是不知為何,那日的他卻有些反常地沒去驚擾她,而是偷偷跟在她身後。

同在天上時沒有什麽兩樣,喚作蘇顏的姑娘仍舊對一切陌生的事物充滿好奇,喜歡跟各種人聊天,聽各色人說各色故事,他一路跟隨,靜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將喧囂驅趕到不知什麽地方,直到焰火升空,她撐在一座浮橋的護欄上仰起臉,周圍人聲鼎沸,焰火也頗吵鬧,卻唯獨她是寂靜的。

她在看煙火,他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於是他的世界也變得清靜了,沒有一絲聲響。

她不會知道在他搶了她的麵具之前,他曾經看了她那麽久來著,自然,他也不會讓她知道。

這麽些年來,日月不斷地流啊轉的,時光也如輪轉般匆匆忙忙地碾過,不掀起絲毫塵煙,而那些車轍上也好似覆了一層雪,隨著春來雪化,變作一柸塵土。

在那樣的塵土裏本不該開出什麽花來,可是他的眼眸中卻終年下著一場大雪,等待著重新見到她的那一日,雪化歸了泥土,有什麽落地生根。

那一日,喚作蘇顏的姑娘眼中最初的驚慌,漸漸被慣有的寂靜所占領,那一片寂靜裏又帶了些諸事無謂的坦然。他的心神兀自一晃。想起她向來便是如此,縱然是他來攻城略地,她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卻總能讓他在瞬間方寸大亂。

可是他又如何能讓她看出他的倉皇?每當那時,他總要用旁的情緒來遮掩,於是在她麵前,他倨傲而張狂,甚至有些……惹人嫌。

“既被你認出來了,我認栽便是。”蘇顏垂下眸子,一副真心認栽的模樣。

她的睫毛長而密,落在眼睛上投下一層陰影,過了一會兒,似乎又重新鼓起了勇氣,微微抬眼,以商量的口吻道:“司塵,你先離開我一些,有話我們好好說。”被他擋在牆角這個姿勢惹得她相當難受。

司塵卻變本加厲地進一步逼過來,看到她微蹙起眉頭,眯眼道:“我偏不離開,你又能怎樣?”隨後又輕描淡寫地一笑,明明是簡單一笑,卻被他笑出一些邪氣來。

說起來,司塵的眉目生得硬朗,麵部線條也充滿男性的剛硬,整個人不似白逸那般柔軟俊逸,也不似帝君那般冷淡飄渺,如果非要以一個詞來形容他,大概便是英俊挺拔吧。

他們天狼族素以驍勇善戰著稱,天狼族人的模樣也生得很有武家氣派。可是大約是司塵多多少少遺傳了些自己母妃的美貌,身體又一直不大好的緣故,整個人又不會像他父君那樣顯得過於堅硬——總之,他這個人生得頗為調和。

這樣一張臉擺出去,應該也會有不少追隨者吧。

蘇顏卻刻意忽略掉他的容色,心心念念著:“什麽嘛,明明小時候還沒有這麽高大。”

“都這麽大了,你怎麽還像小時候那樣愛耍賴。”蘇顏說著便抬手去推他。

司塵不慌不忙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我就是愛耍賴,你既然早知道,就不要自己主動來惹我,更不要讓自己栽在我手裏。”

蘇顏一雙大眼瞪得很無辜:“司塵,我今日不過是隨白逸來串串門子,誰知你宮中走水,我若知道,打死也不會來。”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生硬,緩了緩接著道,“我是不該趟你的這趟渾水,可是我們同窗的情誼擺在那裏,我又怎好坐視不理,你難道讓我看著你燒成灰嗎?你、你怎麽不知好歹……”

說完之後意識到司塵神色更沉,慌忙閉了嘴,眼神卻不肯示弱,仍舊瞪著他。

卻見司塵眉毛一挑,道:“你怎麽不說是因為你對不起我?”

他的袍子上有淡淡的藥香,若有似無地飄入蘇顏鼻中。

蘇顏默了一會兒,自覺他說的不錯,便小聲道:“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就不能適當地忘掉嗎……”

司塵答得斬釘截鐵:“不能。”又道,“蝕骨之痛,怎忘得掉。”

蘇顏一時語結,聲音更低:“我哪知你的骨頭那麽不禁敲打……”隻不過受了那棵樹幾鞭,就差點丟了性命,想當年她被自家爹爹拿伏魔鞭抽了一夜,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呢。

“天狼族逢滿月便會法力全無,體力也隻有平日的一半,你將我吊在那棵樹上一夜,可知我以凡人之軀受了那棵樹多少鞭?”

蘇顏為他的這句話身軀一震,猛地抬起頭來,撞到他那張蒼白的臉,他說這話時表情平靜,沒有顯露出絲毫怨念,可是那雙眼睛裏,卻藏著些類似於怨恨的情緒。

“我……我怎麽知道你們天狼族有這樣的弱點?”她確實不知,她隻隱約曉得司塵每逢滿月便會請假,卻不知原來是這樣的緣故,驚異了一會兒之後,抖著嗓子接著道,“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不早說?”

“這是關係生死的弱點,怎會輕易告訴外人。”若被不安好心的人曉得,他們族早被滅了,這丫頭長這麽大了還是沒有心眼兒……

“那你現在告訴我是為什麽?”既然是關係生死的弱點,就該一生都瞞著,更不該告訴她這個同他有仇的人,可是此人卻說得異常事不關己,且輕描淡寫。

答案他給得很簡單:“為了讓你內疚。”

“……”

沉默了一會兒,蘇顏輕聲道:“……對不起。”又道,“雖然這個對不起遲了些年頭,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接受,不然我於心不安。”突然又想到,司塵要得就是她於心不安,話出口便後了悔,臉很罕見地微微發紅。

“我接受你的道歉。”司塵卻這樣道。

蘇顏不可思議看他一眼,心道此人以往可是甚少這麽大方的,今日這是怎麽了?竟然肯原諒她……

好似是怕他反悔,蘇顏忙不迭恭維道:“沒想到你的心胸還是那麽廣闊,我……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看了她一眼,司塵突然陰陰一笑,然後冷不防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不過你要補償我。”

“呃……”司塵靠得近,蘇顏下意識便往後退,無奈身後便是牆,沒有退路給她,隻得把頭往一旁偏一偏,有些無措地道,“你要我怎麽補償你?”

司塵按住她肩膀,將她的一隻手也按在牆上,保持著這樣曖昧的姿勢,道:“你當真不知我要你怎麽補償嗎?”

蘇顏突然之間有一些生氣,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無法思考,一時之間鋪天蓋地全是混了藥香的男性氣息,惹得她有些發懵,關鍵是明明發著懵,卻不忘將帝君他老人家想一想。

若是被英明神武愛吃獨食的帝君看到了眼前這一幕,怕是要抽她的筋剝她的皮方能解恨吧……

當然,在以往的相處中,她並未發現帝君有暴力傾向——卻也不妨礙她將有暴力傾向的帝君想一想。

“我哪裏知道你的想法!你快放開我,你要什麽補償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你犯不著這樣讓我為難……”

司塵卻莫名其妙地發了脾氣,聲音裏滿是冷意:“同我靠得近讓你這麽為難嗎?”

蘇顏立刻點頭,她覺得這已經是原則問題,雖說司塵此刻應該隻是想在她身上泄一泄怒氣,可是他泄怒的方式卻有些讓她受不了——他可以打她可以罵她,幹嘛要靠那麽近呢?難道時下流行以這種方式對付仇人嗎?

電光火石之間,她好像忽然之間有些明白司塵想做的是什麽了,他……他莫不是想要將她給……

想到這裏,蘇顏將臉憋得通紅,慌不擇言地衝司塵道:“司塵,你、你如今已經娶了妻,若是做些不地道的事給雲洙知道了,小心……”

“小心什麽?”

“小心她吃醋你們再吵一架!”

“哦,你的威脅好似不夠火候呢。”

“你這人……”

“我這人怎麽了?”

“你……你不要臉。”

“不要臉的事還在後麵呢。”

司塵話一說完,便俯身欺了上去,蘇顏掙紮了兩下無果,終於被他以極大的力道按入了懷中。

“你快放開……”

“阿顏。”男子的聲音忽然之間像是潛入了水底,沉沉的,像是裹著水草。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將她死死抱著,她不安分地在他懷中扭動著身子,又氣又窘的,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隔了一會兒,她終於有些累,慢慢安分下來,口中卻不斷嚷著要他放開,他卻充耳不聞,隻用力地擁著她,好似要奪去她的呼吸。

“阿顏……”他的聲音沉沉的,帶著水汽,“我終於,抱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