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抬腳逼過來的玄袍神君,若說此時的雲洙內心絲毫沒有忐忑,那絕對是騙人的鬼話,照目前情況,若是真動起武來,這天上敵得過他白逸的能有幾人?

暫且不提她是否一介女流,單隻說他們鳳族,原就不在武力上占上風,何況她又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實戰經驗的鳳凰……

隻是,據說白逸這個人向來不同女人動手,因此而被天上人齊齊讚為有君子風度,雲洙也是心裏有底才敢放出方才那番話來,可是看他此時的架勢,又萬萬不像繼續做君子的樣子,難道那些說他有風度的傳言,都是假的不成?

這天上的八卦也太不靠譜了吧!

雖然想繼續假裝鎮定,可是在看到對方仙氣盈身、眉目含威,一隻大手朝自己壓過來時,還是忍不住後退幾步,聲音顫抖,指著他的手指也顫抖,開口道:“你你你……你真要動手不成?”連敬稱也因一時著急而省了個幹淨。

白逸收起那一瞬的威容,仍舊笑得親切,可是仙風凜凜,又不像是預備停手的架勢,長得極為俊雅的玄袍神君望著雲洙頗為閑散地道:“女君方才不是已經表過態了嗎,既然女君無心奉上,本君隻好自己來取。”

雲洙霎時感到一股惡寒——那東西如今貼著她的心窩放,她並未告訴他位置,他卻已然是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看來自己在此神麵前還是嫩了一些。

隨著白逸的步步逼近,不斷後退的雲洙心裏愈發發毛,好不容易下了魚死網破的決心,預備祭出當年鳳尹留下的法器鳳羽扇來擋一擋,誰料白逸那隻聚了仙氣的手已帶著極大的壓迫力直伸過來,心下道了句不好,下意識便閉上了眼睛,大喊了句:“神君還沒聽奴家說奴家請神君來的目的,怎麽就動手了呢!”

不知是這句話有了效果,還是出於旁的原因,隻見那隻直取她心髒的手,驀地頓了頓,然後仙氣緩緩收斂,那隻大手也落了下來。

“倒是忘了這一點。”白逸說著,好整以暇地等在那裏,淡淡命令,“說吧。”

雲洙額上直冒冷汗,心想,此神片刻之前還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公子,怎麽說變“臉”就變臉,而且還變得這般自然,還有,他至於像這樣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裏嗎!

白逸瞅了麵前的姑娘一眼,隨手將一旁桌上的茶杯撈到手上,遞給扶著胸口喘息的她,體貼道:“女君先喝口茶,慢慢說。”又勾唇道,“本君其實一點也不急。”

愈發覺得此神笑得像隻狐狸。

雲洙遲疑著接過狐狸遞的茶,喝了一口為自己壓驚,然後在他的目視下啟口:“說起來,奴家其實是擔心帝君安危,才想借邀白逸君下棋之機打聽打聽帝君情況,如今既已挑明,奴家便直言了——敢問白逸君,帝君此番應的,究竟是個什麽劫?”

白逸將她的話靜靜聽完,道了句:“隻怕要讓女君失望了。”淡淡道,“天機不可泄露。”又道,“女君既然如此在意紫微帝君,”目光若無其事地掃過她胸前,道,“又怎忍心違背帝君的囑托呢。”

雲洙的心一緊,沒有料到白逸竟連這點也知道。

輕歎一口氣,按住胸口道:“當年帝君要奴家將此物交托給蘇顏,奴家出於私心瞞了下來,如今若是帝君要討回來,奴家自然一毫怨言也沒有。”

“那方才又是為何?”白逸這般追問。

雲洙麵色漸漸陰沉下去,聲音也一陣陣地發涼,“奴家的私心全是為了帝君,可帝君的私心,卻全不在自己。”說著,眼裏開始彌漫起重重迷霧,那霧氣好似要將一切淹沒吞噬,女子的語氣裏已有一些怨毒,“兩百年前是,兩百年後仍舊是。”

白逸望著她道:“既然你兩百年前就已知曉這點,兩百年後的今天仍舊看不開嗎?”

他的口氣很淡,卻一如既往地一語中的,女子咬著自己的下唇,暗暗叫自己冷靜克製,可是一開口就出賣了自己,她如今哪裏冷靜的下來,克製的下來?

“帝君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她,可是她呢?她怨他,她竟然怨他!哈哈,哈哈哈……”她笑得渾身都在抖動,“她究竟哪裏配?哪裏配啊……”好似要笑出眼淚來。

白逸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清冷如同月光。

他本打算自始至終都抱著置身事外的態度,卻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成為故事裏的人,意識到這點,暗自搖了搖頭。

這件事,他站在旁觀者角度,其實看得最通透。

當年,紫微帝君將自己的虛鼎交托給雲洙,要她務必交給火種受刑的蘇顏,而雲洙出於私心將帝君的虛鼎據為己有——她確實是有私心的,她的私心全在不願意心上人將那麽貴重的東西交給旁人,可是兩百年後,帝君應劫,卻恰好因為沒了虛鼎護體而折損嚴重,她這才曉得,原來就是自己的私心害了帝君。

雲洙早在兩百年前當著帝君的麵發過誓,說此生再也不會見他,可是她卻不能放任帝君就這樣應劫離去,本想著白逸今日過來,她可以將虛鼎交托給他,好補救自己犯下的錯誤,卻沒有料到,白逸卻是受了帝君的托付來的。

她是何等聰明的女子,即刻便明白了,帝君托付白逸來此處尋回虛鼎,其實是算到了蘇顏的劫數吧。

是呢,蘇顏的劫數——那樁事,還是她從自家不爭氣的兄長鳳尹那裏聽來的。

這麽說,關於蘇顏的那件事,帝君怕是早就知道吧……比她想象中更早知道。

一想到這點,雲洙就變得異常難以忍受,好似自己正在經受千刀萬剮的折磨。

一切皆源於,她也曾對他情深,為他形銷骨瘦。

“我不會拿虛鼎救蘇顏的,除非帝君醒來親口讓我救她。”女子語調含著決絕。

白逸卻斂了眸,將臉轉向一側牆壁掛著的山水圖,問了她一句話:“你可知帝君當年為何要讓你拿著上堯石和自己的虛鼎去見蘇顏?”

雖不知白逸這個問題的用意,雲洙仍是答:“是我主動……”

不等說完,白逸已轉回臉來,神色平靜,眸黑如夜,他什麽也沒說,可是不知為何,雲洙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陣發冷,終於白了一張臉,喃喃道:“難道是帝君故意讓我……不……怎麽可能……”

白逸仍舊照著他自己的節奏開口:“雲洙,你認為一個人要花多久時間才可以看透一個人呢?不瞞你說,本君認識紫微帝君上萬年,都隻能摸透他的半成心思,又何況是你……”又接著道,“本君認識的紫微帝君,是從不讓事情脫離自己掌控的仙者,本君可以斷言,至少至今為止,這天下尚無一事不在他的把握。”

雲洙手心已遍布冷汗,那時的她開不了口,隻能呆呆聽著,聽著那些她不信,也不敢信的話,從白逸口中徐徐而出。

“你是個有傲氣的姑娘,萬萬不會將旁的姑娘表白心意的上堯石留著,所以,上堯石一定會還到蘇顏手上,而虛鼎,那是紫微帝君的東西,蘇顏並未見過——你,一定會將它瞞下來,還會珍惜地帶在身邊……”

雲洙撫上自己胸口,那裏隱隱傳來法器的熱度,可是心卻漸漸被抽空,冷涼如同萬年寒冰。

“這兩百年裏,虛鼎會安全地放在你這裏,被你的靈氣養著,或許本君該說——被一隻鳳凰的心頭血養著——”

雲洙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撲簌而下。

“不要……再說了……”

話既已說白到這個份上,白逸也明白點到而止的道理,抬起手來,猶豫了一下,終於輕輕拍了拍麵前姑娘的肩膀,以作安慰。

“在感情上,總是愛著的那一方會多受一些傷,既已受傷,你也不必太掛懷,不如就此斷了念想,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