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求父君救這孩子……”半香跪在天君麵前,聲容俱悲。

“這孩子體內妖力與仙力相斥,兩股力道互相壓製,每隔一個時辰壓倒的那一方便在體內暴走一次,如今女兒以自身仙元將兩股力道封了才能吊著一口氣,可是再這般下去,遲早會釀成惡果……”

哽咽著將情況講明,語氣近乎哀求。

“父君是天界至尊,定有主意救阿顏的性命,隻要父君肯救阿顏,半香甘願接受天罰,生生世世入輪回受苦,再不踏足仙界半步。”

“求父君開恩!”

說起來,半香雖然是天君最小的女兒,力量卻絲毫不弱,再加上這位殿下打小便喜歡舞刀弄槍,天賦又是極好的,在同她一同長大的一眾女仙裏,甚少可以找出能與之匹敵者,最重要的一點在於,除了眾花神以外,她是這天地間唯一能通草木之靈的女神,因此可能無意間便被身邊的仙人們高看幾分,大約自小便與眾不同,對於仙界七殿下半香來說,遇事低頭的情況,比起旁人來,就要少許多。

天君這個做父親的,其實甚少見自家姑娘那般手足無措的模樣,想必是真的走投無路。

可是在這九重天的雲霄寶殿上,就算底下跪的是自己的骨肉至親,又豈容得下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

“半香,你私下凡塵,同妖人私通,生下這麽個孽兒,還有什麽臉麵求天界相助!

天君早為她的背叛寒透了心,那日自然是大發了一頓雷霆,怒聲如雷,震得九重大殿上無一人敢吱聲,就連向來維護半香的司命星君,都一言不發地杵在那裏,略垂著眼皮,表情隱在暗影裏。

而半香對於天君盛怒的回應,卻隻有重複不斷地求著他救那個女嬰,好似除此以外她什麽也不在意,除了哀求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情緒,好似自己早剩了個空殼子,隻有看著懷中嬰孩時,眉目間全是痛惜和慈愛。

天君命人將她鎖了,押去天牢關著,她都如若未聞,目光裏半數都是呆滯,連反抗好似也忘了,直到天兵過來搶她手中的嬰孩,她才終於多出了一些情緒,緊緊護住懷中女嬰,眉目含怒,一時之間渾身都是戾氣,竟將一眾天兵震得不敢再近,可是那副光景,教人看了甚是揪心。

天君卻一拍桌案,怒道:“半香,受天罰原本便是你咎由自取,孤念你年幼無知,又肯主動同那妖人分開,前來孤麵前領罰,才願對你網開一麵,留你仙籍,可是你懷中這孽兒,卻是萬不可留!”

誰料半香扯出個蒼涼的笑,開口道:“父君,女兒喚您一聲父君,可從未想過要求父君念及骨肉親情饒恕女兒……”她的神色淒涼,眼睛裏一片荒蕪,“女兒也並未說過要同他分開,無論發生什麽,女兒總是要同他在一處的。”明明說了便會陷入更絕望的狀況,她口中的話卻沒有絲毫遲疑,“我來這裏,不過是來求父君救我的孩子一命,既然父君不肯救,我另求旁人便是,沒有人可以奪走我同他的孩子。”

“半香,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天君忍著盛怒,額上青筋暴起。

“父君也是為人夫,為人父的,又豈有不知女兒在說什麽的道理?”半香輕輕垂下眸子,望著懷中女嬰的睡顏,將臉輕輕貼上那張小臉,感受那張小臉上隨時都會消失的溫度,那時的她放鬆的好似對自己現在所處的境況渾然不介意一般。

“真是豈有此理!”天君終於將麵前的桌案一掌拍斷。

身畔的天官立刻誠惶誠恐地跪下,高喊:“求天君息怒!”

堂下的眾仙也都紛紛跪了,一時之間“請天君息怒”的聲音此起彼伏。

有碎嘴的仙伏在那裏還不忘同臨近的仙友以腹語交流心得:“哎呀呀,平日裏同七殿下關係最好的二殿下此時若在,怕是還能勸上一勸,可惜二殿下近日來去北海領兵,無暇分身,就算此時得了消息分身過來,也需兩個時辰,隻怕來不及……”

對方也送了個眼神過去,暗中道:“說的是啊,可是說起來同七殿下關係好的……司命星君不也算一個,怎麽今日一言不發,像個啞巴?”

另一個接道:“那也得看司命星君說了有沒有用啊,隻怕求了情反而引火上身,不值當,不值當的很。”

方才那個沉吟了一會兒應道:“是挺犯不著的。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瞧瞧,如今咱七殿下單槍匹馬抱了個娃娃闖上天來,她那個死都不遠分開的夫君卻是在何處?”

不等這二仙交流完心得,就聽到天君怒道:“還不快將這不孝女給孤綁了,還要孤親自押她去天牢不成?!”

雖然得了天君命令,那堂下跪的怎麽說也是天界的公主,昔日的風光依稀還在,一想到天君今日處在氣頭上,明日氣說不準便消了,一眾天將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踟躕歸踟躕,終究不敢違抗聖意,互相對視幾眼之後,還是遲遲疑疑地帶了兵刃走上前去。

誰料那方才還無比乖順又加神態萎頓的女子,此刻卻緩緩站起,抖落一身的冷清,用凜烈的殺氣為自己裝備一新,眼神像是利劍,射向圍上來的天將,撞上那滿是殺氣的眼神,眾天將的心裏皆是一哆嗦。

誰都知道這位七殿下法力甚強,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已打遍天下無敵手,若是同她戰起來,誰都沒有勝算,隻是他們全都想著她從前的風光,倒是都忘了如今的她仙元不在體內,法力怕是連原先的一成都不到。

“我時間不多,便不在這裏耗了,煩請諸位讓個路……”

半香說著,抱起女嬰便往殿外走,一時之間倒也無人敢攔,直到天君威嚴的聲音再一次命令將她拿下,才有人撲將上去,而半香霎時化作一道紅光,朝殿外疾飛而去,雖然心知自己此時的仙力支撐不久,還是做好了追兵立刻便至的心理準備,逃出雲霄殿。

可是逃歸逃了,逃了之後要去哪裏,求誰幫忙,卻亂作一團,腳步卻本能地直朝千草堂而去。

她本來想,女兒遭遇的不幸並不是醫術能解決的問題,隻能求助強大的仙力將那縱橫體內的力量長久的封印,可是既然天君沒有助她的意圖,此刻也隻能病急亂投醫。

這天界醫術最高明的是錦年上神,可錦年上神早已仙逝好幾萬年,自然無處尋覓,而司藥仙子千草卻是錦年上神的徒弟,這天上地下醫術最好的人,她那裏會有靈丹妙藥也說不定。

要麽就是千草早料到半香會來尋自己,要麽就是她這個人太淡定,不然也不會在那個被天界通緝的七殿下出現在自己麵前時,連一毫驚訝也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無比淡然地請她到裏麵的藥殿躲一躲。

探了女嬰情況之後,千草不由得蹙起眉頭,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便開始從四麵的藥櫃裏取出一味味的草藥,一邊忙手頭事情,一邊衝半香淡淡道:“孩子全身的經絡都被那兩道勢如水火的力道衝斷,我能做的隻有幫你接好她全身的經絡,可是就算今日我還你個完整無缺的女兒,等到那兩股力道重新撞上以後,她仍舊要再一次受這種苦……就算將來勉強活下來……你懂我的意思嗎?”

千草說到這裏,從藥櫃處回過頭去,看到一身淺蓮色衣裝的女仙眉目間全是痛楚,沒有血色的唇微微抿著,動了動唇,卻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將懷中孩子抱得更緊,好似生怕有誰要將她奪去一些。

千草沒有做過母親,不能體會做母親的半香的心情,卻因她那個樣態,而體會到一些感同身受的難過。

“喂她喝下去吧。”千草將一枚藥丸遞到半香麵前。

半香卻緊緊盯著那枚藥丸,半晌沒有動,那時她的目光虛無,好似什麽都沒有看到。千草保持了那個動作片刻,終於緩緩歎一口氣,借仙力將藥丸緩緩送入女嬰口中。

“若是錦年師父在,或許可以救她,可是我……”千草望著女嬰白皙的臉,將她小小的鼻子緊閉的眼收入眼底,語氣略帶出些傷感,“我沒有將錦年師父的醫術學好,不能救你女兒。”默了片刻,道,“對不起。”

“又怎能怪你呢……”半香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指尖有些涼,惹得千草微微顫了一下,看著她蒼白而瘦削的臉,怔了怔,聽到她道,“我這個做母親的都不能救阿顏,又怎會抱怨你救不了她。”

良久,千草問道:“她喚作阿顏嗎?”

半香點頭:“嗯。蘇顏。名字還是她爹爹取的。”

千草從她手中將手指抽出來,輕輕碰了碰女嬰的臉,目光溫柔下去,道:“她很像你。”

半香笑了一下:“更像她爹爹。”

千草扯起嘴角,道:“她長大了,會是個很好看的姑娘。”

半香緩緩閉了閉眼睛,柔聲道:“我能想象的出來。”

兩個人又沉默半晌,終於,千草這般道:“也許,我知道有個人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