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在蘇顏叫出來之前,另外一個尖叫聲,卻率先驚落了簷上積雪。

因著昨夜的那場雪,整個落音穀被籠罩在一片雪色中。放眼望去,庭院中四處皆是被冬裝包裹嚴實的侍女打掃庭前積雪的曼妙身影。

落音穀除穀主扶蘇之外,全是妙齡少女,這些少女大多是扶蘇自各地撿來的棄嬰,隨扶蘇在這穀中修習仙法,便也避世不再外出,還有少數是已修成仙身的精靈,比如蓮青,蘇顏還見著一些花精或樹精,各個都是容貌秀麗,姿容百裏挑一。

那掃雪之景,也頗有些閑散的意趣。

蓮青受扶蘇吩咐,早早端了洗漱用具朝客房方向去,繞過了兩個回廊,口中還哼著小曲兒,一副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誰料,一推開紫微房間的門,就被**的那副景象驚地叫出聲來。

繡著魚戲蓮間紋樣的被子,不知何時已掉了一半在地上,**的紫微隻著了白色褻衣,領口微敞,露出結實的胸膛,而蘇顏則以一種極為舒適的姿勢陷在他懷中,身上衣物也隻剩中衣,胸前春光乍泄,一頭黑發不知何時已經散了,淩亂地繞在紫微的手臂上。

床下掉著一件衣服,正是蘇顏昨日穿的白衣。

蓮青年紀尚幼,春/宮圖都未曾見過,更別說有什麽男女經驗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得反應激烈了些,差一點就打翻手中臉盆。

在蘇顏迅速起身,喊出“蓮青,你聽我解釋”之前,一身碧色衣裙的女子,已一副“真的打擾你們了”的樣子,捂著臉,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退出了房間,嘴裏還念念有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伴隨著“砰——”地關門聲,蘇顏呆呆坐在那裏,保持著“朝門的方向伸出一隻手”的狀態,石化了片刻。

蘇顏覺得自己的那張老臉就是在那個時候徹底丟光的。

——沒有什麽比被人捉奸在床更尷尬了。

然而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緩緩坐起身子,抬手將衣服往上拉了拉,然後轉過臉,悠悠道了聲:“早。”

蘇顏默默抽了抽嘴角:“上仙可否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紫微看了她一眼,半是確認,半是肯定,慢道:“這裏,是我的房間。”

喀嚓——蘇顏似乎聽到自己碎成兩半的聲音。

如果她能做到,她倒真想在自己身上分條線出來,然後沿著那條線,緩緩地,將自己連骨帶肉撕成兩半(此畫麵異常血腥,請大家不要輕易想象)。

“可是你可以叫醒我啊……”剛剛那個理由還不至讓堅強的她輕易妥協。

“哦,本君叫了,某人沒有聽到而已。”又是一箭。

“呃……那,我的衣服是怎麽回事?總不能是我自己脫的吧!”我可沒有這個印象!

“阿顏,你睡到一半,自己覺得熱才脫的衣服,怎麽能誣賴別人呢。”第三箭。

蘇顏不得不承認,紫微射出的這三支無形箭不僅厲害,還成功地加劇了自己石化的程度。

她知道自己睡著後有很多壞習慣,比如叫不醒,比如踢被子,比如說夢話,有時候還會夢遊,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紫微的**睡得那麽安然,這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真的是自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她才會與紫微這個人糾纏不清。

“……”

“你放心。”正在蘇顏欲哭無淚之際,一隻手輕輕在蘇顏肩上拍了拍,“本君會對你負責的。”那雙手的主人這樣說著,便下床穿衣去了,蘇顏怔怔望著那個背影高大而俊朗,一頭烏發如同黑色的瀑布的男人,咬牙切齒地承認,他的這句話讓她更不淡定了。

“喂,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實踐證明,八卦的傳播速度早已超出人類智慧可接受的範圍,以至於無論是走在遊廊上,還是坐在飯桌邊,甚至在解決個人私事時,蘇顏都總能感受到周圍投射來的灼灼目光。

蘇顏這個人,除卻胳膊腿兒以外絕對沒有哪個部位可以以“纖細”這樣美好的詞來形容,尤其是顱骨內的那玩意兒,通常隻會被冠以“少根筋”的美名,因此對這樣的她來說,會出現錯覺的概率,其實是比芝麻粒還要小上那麽幾分的,由此可見,那些目光是多麽的明目張膽外加吃飽了撐的。

以前蘇顏總覺得九重天的八卦氛圍已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沒有想到這落音穀,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後來的蘇顏這般總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落音穀女人太多了,而可供八卦的人除了穀主大人之外,便隻有他們這些外來客可以滿足那些日漸膨脹的少女心。

所以當蘇顏被一群豔麗的少女圍在遊廊盡頭時,她覺得自己有些恍惚。適時,冬光正好,冷風峻峭,她坐在遊廊邊,凝望著遠處的雕欄畫棟出神,覺得那裏有種朦朧的美感。啊,這是個多麽適合被人圍觀的日子。

“姐姐,聽說紫微帝君尚未娶妻,可是真的?”寒暄了幾句之後,一個綠衣小妖率先問出了正題。

“也許吧。我不知道……”蘇顏覺得在這種時候裝傻充愣是個極好的主意,她想象著幾百年前爹爹養過的那隻叫做小呆的狼犬,盡量擺出一副目光呆滯的樣子。

“那……姐姐同紫微帝君就是‘那種’關係嘍!”另一個少女這般接道。

“嗬嗬。”微微抽了抽嘴角,然後氣定神閑地摳了摳耳朵,不解釋也不承認。

那種?——哪種?他們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冤家。

“聽說紫微帝君是仙中典範,為仙一板一眼,平日裏難接近的很。”又來了個知道內幕的人,“據說天上沒有多少仙敢主動同帝君搭話呢。”

“妹子,你太了解他了。”蘇顏稍稍有了些表情。

“聽說前些日子,掌管火事的火德星君犯了事,品階被帝君連降好幾級呢。”那少女得了鼓勵,繼續揭內幕。蘇顏覺得,得遇知己,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不過,帝君長得可真是好看呢。”話題被對方一轉,轉到了這裏。

呃,他是長得挺好看,可是這跟你有什麽關係?怪你娘沒把你也生成那樣一副驚天地泣鬼神的模樣?得了吧……

“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有種不可褻瀆的神聖呢。”

已經被我褻瀆了,真抱歉。

“對呀,我剛剛去奉茶,見帝君和公子在昭華殿那裏下棋,帝君他頭發都沒束,身上也隻隨意披了件外袍……”

姑娘,這個例子隻能證明他懶好吧……

“……可怎麽就能那麽清雋脫俗呢。”

這個總結做的很不錯,帝君大人的個性可是也很清新很脫俗喲。

“我覺得,能被帝君看一眼,就幸福的可以死掉……”

怪不得傳說總說,花癡總是紮堆的。

“我也是我也是!”

還有人報名嗎?帝君大人的深情凝望買一送一哦!

在這樣的討論如火如荼進行之際,蘇顏默默地貓著腰抽身而出——這熱火朝天的氣氛,其實沒她也一樣吧。

就這樣,蘇顏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決定四處走走,順便活動活動筋骨。

“這落音穀還是百年如一日的寧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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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音穀。昭華殿。

三足的翡翠香爐,其色青翠欲滴,爐身所繪紋樣是盛放的蓮,頂蓋之上,蹲了一隻狀似麒麟的異獸,從某個角度看過去,那隻異獸似乎正對著殿中對弈的二人咆哮,氣勢排山倒海。

紫微自以前開始就不大習慣扶蘇喜用的香,蘇合香氣味本就烈,稍用一些,就可充盈全室,可如今這殿上的香味,實在不是恰當的用量,濃烈地有些過頭。紫微不動聲色地封了半數嗅覺,抬眼望了扶蘇一眼,對方卻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多年不見,你這下棋的路數,仍然半點變化也沒有。”扶蘇說著,落了一枚子在紫微的手邊。

那日他一襲玄青色袍子,銀冠束發,形容溫良,嘴角不勾,也似有三分笑意。

“彼此彼此,你的棋路也還是那麽高深莫測。”紫微思考片刻,終於找到合適的位置落子。

話閉,與扶蘇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兩位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色公子,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卻不大相同,一個若冰雪初融,一個則若暖風拂麵。

“你我二人這是有多久未見了?”棋到一半,扶蘇半眯著眼這般問對麵的紫微。

“……我從來不記日期。”紫微思考了一會兒,這麽答,“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更久。”

“我倒將你這樣一個習慣給忘記了。”扶蘇笑笑,也不再追究這個問題,“凡間不比天上,光陰總是更易揮霍,你看,這又是一個冬天了。”

紫微但笑不語。

說起二人之間的交流,時常可以“心有靈犀”這樣風雅的詞來形容。在扶蘇還在天庭的時候,一度有流言說,紫微帝君這麽多年不娶帝後的緣由,竟然是因為他喜歡的是男子,而那個被他喜歡上的男子,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扶蘇上神。

有段時間,二人曾是“斷袖情深”的典範。

當然,據傳言,這個消息傳到紫微耳中之後不久,那位最初在天庭傳播這個消息的小仙,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永久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容我問問……”扶蘇於心間糾結了一陣,總算問出這個問題,“此番竟勞動你這個天界最怕麻煩的上神親自下界,可是萬冰山那裏,有了什麽異象?”

“我還以為……”紫微執起一枚子,目光在棋盤上慢慢遊移,似乎在尋找反敗為勝的突破口。他的聲調仍然萬年如一日,無任何感情起伏,“我還以為,那曾為天地化無數劫數,最後卻在緊要關頭懸崖勒馬的扶蘇公子,興許早對天界之事沒有興趣了。”

紫微先不回答他的話,而是這麽來了一句,雖然漫不經心,可話裏似乎有那麽一絲調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