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第一個念頭便是必須要逃,誰料腿竟一軟,渾身的骨頭也開始與這個“逃跑”的想法相背離,爭先恐後地軟下去。

在倒地之前,腰被一雙手穩穩托住,還未反應過來,已在那雙手的力道下,整個人都被身後的男人掉轉了過去。

男子保持一個攬住她腰的曖昧動作,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盯了一會兒,這般啟口:“仔細一看,竟是隻這麽貌美的小貓……”

夜幕像個罩子一般罩下來,遠方的宮殿亮起鵝黃色的宮燈,暖融融的光照得這天上,也有些人間煙火的味道。

攻占晚春大腦的那一片空白,一直持續到男子開口調戲,才丟兵卸甲,如同退潮一般敗下陣來,葉卿華彎起眼睛,聲音仍舊帶著潮濕的清朗:“小貓似乎很喜歡本君的這張臉,看得都癡了呢。”

晚春盯著他的臉,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裏卻在默默否認,她呆立在那裏的緣由,雖也有一部分源於她對那張臉的喜歡,可最重要的一點卻在於,她絲毫也未料到,方才在假山後與女仙毫無顧忌地調情的那副聲音的主人,竟長了這樣一張幹幹淨淨的臉。

那張臉上不知從哪裏帶了一些書卷氣,一雙眼睛雖然彎出風流的韻致,可眼底如同墨汁淺淺的硯台,讓人隱隱約約看到底,發現了那裏的光滑和生冷,是幹淨而令人心動的。

他穿了一襲玄青色的袍子,身姿修長,頭頂用白玉冠束發,襯得他整個人很是利索。

晚春從來不否認她對葉卿華是一見鍾情,盡管所謂的一見鍾情,時常是萬劫不複的開端。

“你……”她終於開了口,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澀,麵上的紅潮一波又一波。

說完了個你字,終於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攔腰抱著,立刻慌張地伸手推他,然後絕望地發現,自己的手臂仍舊如同渾身的骨頭一般軟趴趴的,推他的時候並沒有想象中的力道,反而有些像姑娘家與情郎調情……

想到這裏,臉又紅了一紅。

轉念想到,此人方才還與旁人那般卿卿我我,如今又死死抱著自己不放開,當真是個花花公子,沒臉又沒皮。

這樣的人,其實喜歡不得。

“你快放開……”說著揚起手,朝他臉上砸去。

葉卿華也不躲,反而一把將她抓獲,放在她腰上的另一隻手則箍得更緊些。揚了揚眉毛——這姑娘好天真,對他葉卿華來說,送到嘴邊的獵物,又豈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不等晚春瞪過來,他已擺出一副無辜又驚訝的表情,這般問她:“小貓這是做什麽?”

晚春立刻在心裏罵了一聲登徒子,穩了穩心緒反問道:“你又是做什麽?”雖然假裝鎮定,可是一張小臉卻紅的像熟透的柿子。

葉卿華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立刻自唇角勾起一抹笑,仍舊調戲她道:“你方才撞上本君的好事,害得本君那膽小的月兒逃了……”頭壓低一點,湊到她耳邊,幽幽道,“你說,本君該怎麽罰你呢?”

方才聽他一口一個“本君”,便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主,晚春的心慌自是不言而喻的,卻仍舊倔強地回道:“我方才隻是途徑此地,並沒有看到你們在那裏,你的那什麽小月兒,與我有何幹?”

葉卿華忽然低低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看到麵前的姑娘一副茫然的表情,便道:“本君見過那麽多姑娘,第一次見這麽不會說謊的姑娘,有趣,有趣。”

晚春立刻反抗:“我何時說謊了?我確實沒有故意聽你們說話……”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更真誠一些,又補充道,“我若偷聽了,便讓我兩隻耳朵一同爛掉!”

葉卿華聽完她的話以後,閑閑地伸出手探上她藏在發後的耳朵,閃躲不及,被他的手觸摸到的晚春立刻打了個機靈,抖著嗓子問他:“你你你……又要做什麽?”還不快放開我!

“本君覺得,這麽玲瓏的耳朵,爛掉的話,倒可惜了。”不等晚春開口,又輕描淡寫道,“你若沒有偷聽,又怎知本君是喚月兒作小月兒的?”

晚春愣了一會兒,隻得欲哭無淚。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都做了,又豈有怕人知道的道理……”怨念地看了他一眼,委屈道,“我……我方才不過偶然經過,有事要去前麵的寶月光苑,誰料你們躲在那裏……”看到他沒有鬆開自己的意思,隻好忐忑問道,“你究竟想我怎麽樣呢?”

麵前的男子似乎也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歪著頭想了想,是呢,要將她怎麽樣呢?一般情況下,姑娘們是很難抗拒自己像這樣抱著她們的,不等他提出要將她們吃幹抹淨,她們就自己主動提了,可今天的這個姑娘,卻有些定力,不好辦呢不好辦……

看到他眯起眼睛沉思的樣子,晚春不由得不安起來,她心想,他不會真的要將她殺人滅口吧,有些人將名聲看得輕如鴻毛,有些人卻看得重若泰山,若這個男人是前一種人的話,既然都將名聲看得輕如鴻毛了,自然不必計較有沒有人看到,也自然不會特意回頭來尋她,這樣看來,此神當屬後者了……

將名聲看得重若泰山的神,在職權內殺個把沒有什麽名分的小仙,簡直太簡單了。

看了看天色,正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想到這裏,甚是膽寒,遂顫顫巍巍地問他:“你不會,要將我在此秘密/處決了吧……”

這下換葉卿華愣了,愣了一會兒,做出恍然的樣子道:“我倒沒有想到這樣的主意!”

那個時候的晚春異常地想找根白綾將自己吊一吊來著。

“我開個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

“本君也開個玩笑,小貓勿放在心上。”

“……我不叫小貓,我叫晚春。”

“本君也不是‘你’。”在這裏頓了頓,“是葉卿華。”

聽到這個名字,晚春整個身子抖了抖,葉卿華——就是那個將四海八荒的姑娘給調戲個遍的偽戰神?是這九重天上數萬年才出一位的紈絝兼情聖?是那個破壞她與好友關係的罪魁禍首?——當初在寶月光苑當值時,與她處的最好的同僚,便是被此人始亂終棄了的。

栽在這樣一個神手上,她晚春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葉卿華看到自己懷中的姑娘麵色青一陣,白一陣,心思不知跑到了哪裏去,眼睛裏的色澤原本還是澄亮溫暖的,卻在聽到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以後,漸漸漫上一層嫌惡,接下來又被一種認了命的絕望覆蓋過去,他不禁挑了挑眉——他葉卿華的名聲是有些不大好,可是她表現的也太露骨太不留情麵了。

他覺得自己對麵前的這個姑娘,產生了有生以來甚少產生的征服欲。

晚春正在絕望,葉卿華已玩味地湊到她耳邊,輕呼一口氣,聲音裏有曖昧的繾綣:“晚春,你方才嚇跑了本君的姑娘,本君覺得,你應該還個姑娘給我,這樣才公平,你說是不是……”

晚春僵著臉,囁嚅道:“我……我到哪裏給你找姑娘,總不能……”他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她雖知凡間有那種供男子消遣找樂子的地方,可是這天界卻是個清淨地方,她認識的所有姑娘都清清白白的,總不能……

越想越覺得可氣,可是在他麵前,卻是沒有氣勢可以發出來的,聲音隻好越來越低,竟至於聽不到了。

葉卿華沒有計較她的糾結,悠悠道,“你,不如以身相許吧。”說著,忽然低頭在她唇上啄一口,抬臉時笑得燦爛,“你的姿色還不錯,本君其實可以將就將就。”

雖然這樣說,可是葉卿華知道,麵前的姑娘豈止是姿色不錯,他方才不過是抱著好玩的心態揪出了偷聽的她,原本隻想著逗逗她取個樂,權當是怡情,為自己閑散的生活找點樂趣,誰料將她轉到麵前來時,竟是那樣一張清秀溫雅的臉。

以至於他竟然忘記要將抱住她腰的手鬆開,後來等他意識到了,心裏卻已經不願鬆開她了。

好似一鬆手,她就會逃一般,她會逃得無影無蹤,如一片輕飄飄的雲,飛到四海無覓處。

對於遊戲花叢,卻從來懶得動感情的他來說,這樣的動心其實是極為難得的。

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這樣的動心可遇不可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她的傷害——也許這樣的傷害,還包括他自己。

不知是被他的要求嚇到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晚春的一張臉忽然由紅轉白,麵色沉了沉,一雙如寒星的眸子映出葉卿華那張幹淨的臉。

半晌,她答:“我不願意。”又道,“司戰神君可以將就的事,難道便以為其他的人也都願意將就嗎?”咬著下唇,唇上立刻白出一小片,隨著她的開口又恢複血色,“晚春不願將就。”

葉卿華默了一會兒,忽然輕輕鬆開手。

“既然如此,也好。”他輕輕道,不知為何,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晚春立刻踉踉蹌蹌退了幾步,卻仍不改敵視地望著他,心想此人難道是在難過嗎?不過,此神如何會難過?怕是因為她的拒絕,拂了他的麵子,才會有一些失落吧。想來,他這樣一個資深的花花公子哪裏被姑娘拒絕過?想到這裏,便在心裏嗤笑了一聲。

卻聽到他丟下這樣一句話:“明日晚上到真華殿來,本君等著你。”說著,竟丟下她朝前慢悠悠走去。

晚春衝他背影喊道:“喂,剛剛不是說這樣也好嗎?”怎麽還讓她過去啊……

他回過頭來,笑容幹淨清澈:“哦,本君的意思是,你不願將就也好。”又補了句,“本君就是喜歡不聽話的姑娘。”不等晚春說什麽,就斂了笑,道,“你若不來,本君便殺人滅口了,你也知道的,這天上少個把仙人,也不是什麽大事。”

後來的晚春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何明知此神是天界第一不要臉的神,自己還那樣喜歡他。

那種喜歡,躁動著奇異的不安,將她變作了籠中的一隻鳥,又漸漸將她繡在屏風上——繡作織錦紫緞上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再也逃不掉,也不願意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