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舒玄的少年剛去紫微宮領職沒有幾日,就因出眾的長相,而迅速成了宮中女仙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就連不怎麽關心八卦的晚春,也不免要從其他女仙的談話中聽到這樣一個名字——而且還不止一次兩次。

譬如那日她因事去玄心殿尋帝君,等候期間,便聽到奉茶的小仙娥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舒玄。

一個對另一個道:“妹妹,近日君上身畔跟隨的少年,你可曾見過了?”

被問到的那一個點了點頭接口道:“姐姐說的可是那個喚作舒玄的?昨日妹妹來奉茶,恰好撞見他與君上對弈……”說到這裏臉似乎紅了紅,“聽說他自北海來呢。”

“據說是北海水君麾下的水將,不知為何轉投了君上。”

“或許是傾慕咱君上吧,雖都說咱君上冷清,可是依妹妹看,這四海八荒,也隻咱君上最有上神風範。”

“這倒是真的。”沉吟一會兒,又道,“君上的那副模樣本就有一些惹眼,如今又添了這樣一個人每日跟在身邊,依我看呢,日後怕是有那些‘心肝脆弱’的女仙們消受的了。”

另外一個掩上嘴吃吃笑兩聲,這般答:“姐姐說的是,那樣一副模樣,凡間有詩詞怎麽說來著,‘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若墨畫……’”

被喚作姐姐的女仙立刻打趣道:“你倒是會賣弄學問。”

方才念詩的小仙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姐姐說笑了……”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不過依妹妹看呢,再過個幾百年幾千年,這個舒玄一定要惑亂眾生的。”

對方想了想,肯定了她的結論——

“是呢,一定要惑亂蒼生呢。”

這些話本應該是背著人說的悄悄話,可二人在晚春的麵前,倒是沒有什麽忌諱,說得煞是坦然。

這或許跟紫微宮的風氣有關吧。

由於紫微帝君脾性冷淡,不大喜歡女子近身,紫微宮裏的女仙便相對較少,就連照顧帝君起居的侍婢,這麽些年也都沒有像其他宮室那樣頻繁地更換過。

可雖說是貼身侍婢,據說也隻是做一些整理床鋪、奉茶和打掃寢殿的雜事,像近身侍奉帝君的晨起夜宿、甚或沐浴更衣這樣的事,卻一次也沒有過。這一點放在九重天上的其他上神身上,約莫是件稀罕事。

有人理解為帝君他老人家清心寡欲,為了修道而不惹紅塵,有人則默默地覺得,帝君某方麵的功能,怕是有一些不大正常。

自然,後者那毫無道理的懷疑在帝君大婚的那日便不攻自破了。

因為沒有一個“某方麵不正常”的男人,會當著天界那麽多仙人的麵,那般深情地吻他麵前的女子。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或許是因為主子的脾性如此,這紫微宮的仙娥們,也或多或少沾染上了一些寡淡脾性,天上仙人但凡與紫微宮裏的人打過交道的,都會留下個“紫微宮女子有些高傲冷清”的印象。

大致又因為女仙數目較少,這北天紫微宮便不比旁的宮殿八卦氛圍濃厚,有史以來,更沒有出現過“因言獲罪”的事情。

或許正因為風氣正,這紫微宮的女仙們,說起什麽來倒是坦坦****的,也不怎麽忌言。

再有一次,是一個工作結束,打算回自己的寢居的黃昏,花園左側挨著典香寮的廂房,卻有一些異乎尋常的熱鬧,好奇地走近兩步,見到三四個仙娥正簇擁著一個個子嬌小、麵容很是秀麗的姑娘往偏殿去,細看了一眼,看到姑娘麵頰泛紅,手中正握著一封淺黃色的信箋,似乎是緊張,將信箋也捏得緊緊的。

晚春胸中立刻了然——這姑娘大致是有了心上人,而她的姐妹們,應是在鼓勵她去告白吧。

隻見那個個子嬌小的姑娘在別扭了一會兒以後,終於鼓起勇氣一個人朝廂房走去,一步一回頭的,惹得她的同伴不停開口催促。

晚春站得距她們不遠,借著花木遮掩的便利,不由自主地駐足看了一會兒。女仙們嘰嘰喳喳的談話,自然也順著風落入耳朵裏。

一個聲音道:“雖然慫恿著小蝶妹妹去向舒玄表白,可是這個舒玄,我卻未曾見過,不知會是個怎樣的人……”

另一個聲音立刻接道:“自然是個如玉般玲瓏的人。”

有個人起了頭,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讚起這個舒玄來。

“姐姐不曾見過,將來一定有機會見的,那個常跟在帝君身邊,一襲緋衣的少年便是了。”

“是呢是呢,我在天上當值這麽些年,還從未見過有男孩子穿那麽鮮豔的衣服,還不顯得鄙俗和女氣的……”

立刻有人調笑道:“姐姐若是見過,說不定也要像小蝶妹妹那樣被勾去魂魄吧。像姐姐這般雷厲風行的人,怕是連情書都省了,直接……”

被取笑的姑娘打斷她並嗔了一句:“臭丫頭,就知道取笑我。仔細我不理你……”

“好姐姐,妹妹玩笑而已,姐姐莫當真呢。”

“不過……”話題又轉過來,“小蝶也算膽子大的了。你我姐妹日後,不知能不能再遇上像舒玄這樣的人……”

這話裏是不無遺憾的,好似自己傾慕的人被別人搶了先,心裏不自在,語氣也不自在。

“若我是小蝶,今次向舒玄表白了心跡,就算沒有結果,隻要能得了他的一言兩語,也要高興瘋掉的。”

“你如今已經夠瘋了,還是算了吧。”

……

類似這樣的,通過支離破碎的語言,傳遞到晚春心裏的逐漸成形的陌生少年的印象,竟然出乎意料的鮮明和生動。

而少年的名字無疑是好聽的,讀起來就好似自口中輕輕吐一口氣,再將方才的氣息收起,順勢向上揚一揚,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個生動而別致的名字。

“舒。玄。”

躲在花木後的晚春忍不住要將它念出口,念出口的同時,就被從身後伸出來的一隻冰涼的手捂住了嘴。

正不明就裏,就聽到少年青澀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別說話,被發現就完了。”

晚春僵著身子點了點頭,那隻手頓了一會兒,從她嘴邊悄悄移開,她立刻轉過頭去,入目的便是站在花影下的緋衣少年。

清瘦而蒼白,吊梢眼,瞳仁漆黑而深邃。

晚春的個頭算是小的,緋衣的少年比她略微高出一些,直覺告訴她,此人便是方才她輕輕喚了名字的那個舒玄吧。

少年舒玄雖然還略顯青澀和稚嫩,模樣卻與印象中絲毫不差的完美。

“你是舒玄?”晚春問他。

對方卻不容分說地抓上她的手臂,拉著她朝回走,邊走邊回頭說:“你方才,不是偷偷念我的名字了嗎?”

說這話時的少年,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倒是一雙眼睛,在眼梢處微微吊著,看上去像是在取笑,晚春不由得紅一紅臉,“我那是……”開了口,卻不知道要怎麽解釋,於是沉默下去。

少年也不計較她的欲言又止,隻默默拉著她穿過繁複的花木,走到花園中的白玉亭那裏,才放開她的手,道:“先在這裏躲一躲。”

“躲?”晚春不由得問,“為什麽要躲?”

少年有一些無奈:“你也看到了,那些女人……”

“哦……”晚春恍然,“原來你在躲那個叫做小蝶的姑娘。”

少年頗無所謂地自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身子,也不看晚春,開口道:“誰知道她叫什麽。”

“你不喜歡她,便直接對她說,何必躲著她?”一副循循善誘的語氣。

“我若是能說出口,也不必躲了。”少年淡淡道。

晚春歎一口氣,在他對麵安頓下身子,語氣有一些無辜:“既然如此,你躲你的,為什麽拉著我……”攤手道,“我又沒有什麽好躲的。”

少年想了想,轉過臉來看著晚春的眼睛:“你方才喚了我的名字。”

晚春微愣,有些不明白他的邏輯:“……所以呢?”

“所以你同那些女人一樣……”一點猶疑都沒有,直言道,“你喜歡我。”

“……”晚春默了。

“可是我不喜歡你。”又被紮了一刀。

“方才不是還說這種話說不出口嗎?”有一些委屈。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你的臉,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少年一些負疚感都沒有。

晚春接著默。

“你勸你死心吧。”頓了頓,“我好像不喜歡比我大的人……”

“你又說了對別的姑娘小說不出口的話。”晚春抗議。

“抱歉。不小心……”

終於,晚春望了望天色,歎口氣,起身道:“我要走了……”再留下去會被少年的話紮死。

“再待一會兒吧。”他卻這般挽留。

“為什麽?”愣了愣。

似乎沒有考慮到晚春的麵子問題,少年淡淡道:“既然你喜歡我,陪我待一會兒,又有什麽問題呢?”

這就是舒玄的邏輯。孩子氣的,讓人心裏窩著火,卻又找不出理由拒絕。

晚春扶了扶額頭,心想自己怎麽總是不知不覺地招惹上麻煩呢,在心裏默默念了幾遍之後,終於正了正色,對緋衣的少年說:“好,我可以陪你待一會兒。不過,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是因為你‘請求’我。”說完又肯定道,“你‘請’我陪你多待一會兒,我才留下來的,知道了嗎?”

她覺得麵子問題向來是原則問題。

少年望著她認真的臉,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說:“我知道了。”又說,“你若真的那麽喜歡我,我其實可以將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