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008 墜崖

我說過的話向來靈驗,一直自詡金口玉言,直至此刻才知道其實是烏鴉嘴。

索格自人群中踱步而出,自戰爭形勢逆轉,西域大軍不得不退居關外起,他便派出軍中最優秀的哨兵日夜守在天朝軍營外,苦等半月之久,竟真的被他逮到機會。

他與代婉尚算不得熟識,對她的性子倒有幾分理解,心性率真又無所畏懼,絕不會乖乖被圈在裏麵。他設這個局本就是衝她而來,沒想到會逮到一條大魚。

深藍眼眸精光一閃,嘴角弧度上揚明顯:“你做的很好,隻是為什麽不是蘇逸?莫非你對他還有情?”

左冷脊背一僵,情急之下交握在一起的手倏然收緊。

手指被擠得生疼,卻不敢抽出,後知後覺才明白那番莫名奇妙的話是對我說的,反間計嗎?

這個計策的神奇之處在於,無論對方做的有多明顯,哪怕漏洞百出,無一例外都會生出一些作用,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一道裂縫,最後都會演化成不可磨合的衝突與隔閡。

所謂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我與左冷的關係近來才有所緩和,本以為他多少會與我保持一些距離,可是除了最初的僵硬之外,並沒有任何動作,他仍擋在我身前,將整個背部毫無防備的展現在我麵前。

被一個人這樣信任者,心中生出絲絲感動。

“對方人數眾多,我可能無法護你周全,你的身體恢複的如何?”

揚起下巴,似笑非笑掃了眼擋在麵前的蝦兵蟹將:“對付他們還不成問題?”

左冷臉上現出久違的微笑,雖隻是輕微勾了下嘴角,足以令人為之心神一**。

懶得廢話,他鬆開握著我的手。抽出那把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的寶劍,正麵迎敵。

來勢洶洶,為他身上迸發的死亡氣息所懾,千人的隊伍竟被他一人一劍逼的節節後退。索格從身旁士兵手上奪過彎刀,直衝左冷麵門而去。對著踟躕不前的屬下大吼:

“誰敢退後一步,滿門抄斬。給我活捉那個女人。”

一聲令下,身著西域軍服的士兵如蚱蜢般紛紛湧來,便連這些草原上成長起來的漢子也知道欺軟怕硬。

雙拳難敵四手,便是左冷再生猛,前後夾殺之下也不免負了傷。腳下踩著的屍體堆積成山。仍有不怕死的源源不斷衝了來,四麵圍攻之下,左冷根本空不出手向大營傳遞信號。

而我本就有恙在身。勉強對敵,體力漸漸不支。

膝蓋支撐不住,猛然一軟,歪打正著躲過一招攻擊。之後就沒有這麽幸運,背部被重重一擊。胸口痛不可當,嘴裏即刻湧出一股鐵鏽味兒。

眼前一片黑暗,昏沉之間,被人摟在懷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

瘦弱、冰冷,無一絲味道。憑感覺根本猜不出是誰。

眩暈過去,自己已經被帶出人群,索格陰沉著臉站在不遠處。兩側的士兵杵著武器似是頗有忌憚。

抬起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

“滅,你想造反不成?”

滅攬著我的腰,將我的頭壓在他胸膛上,這便是他的回答。

才發現這個一直被我當作孩子的男人竟如此高挑。我的頭頂甚至連他的下巴都到不了。

索格眼中陰霾大盛,死死盯著前方。就在我以為他不惜犧牲滅的時候,他臉上的沉色漸漸褪去。

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緊握成拳,背在身後。

“好,你若是保證從此之後不再違背我的命令,我就放了他們。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滅低頭看了我一眼,攬在腰間的手緊了緊,而後慢慢鬆開。

“過來。”

滅邁開步子朝前方走去,被我一把抓住袖子拉回身邊。眼前浮現他血跡斑斑的身體:

“他若是跟你回去,會遭到怎樣的待遇?”

“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代姑娘此舉,莫非是想將滅帶在身邊,且不說蘇逸與天朝士兵,便是你身旁這位恐怕也容不得他。 ”

縱使有這個心思,我又怎會不知,自己根本保護不了他,索格身邊才是他該待的地方。就像他說的,左冷曾不止一次有以滅為籌碼逃出包圍的打算,均被我厲色製止。

無可奈何的鬆開手指,如上次那般來不及道別便被拉著上了馬背,視線被左冷擋的嚴嚴實實,回首隻來得及看到他一片一角。

“你對所有人都如此留情?”

和著風聲,這句話傳入耳中,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沒想到這個生死攸關的緊要關頭,他竟會關心起我的私事。

“見過太多的世態炎涼,我隻是盡力對身邊的人好一些。”

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隱約聽見嘀咕了句什麽。

後來才知道,那句話是,愛上你的人,一定很累。

索格的人堵在回營的必經之路上,我們隻得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左冷對這裏的地勢很熟,跨過一個峽穀便可繞行到另一條通往軍營的小路。

峽穀就在眼前,灌木叢中突然竄出一道黑影,左冷眼疾手快,拽著我在草地上滾了一圈,毫發無傷的落到。

再看那匹戰馬,已經身首異處,脖頸斷裂處一顆黑溜溜的腦袋正湊在上麵啃食,間或發出嘖嘖的聲響。

周圍安靜的可怕,草叢間突然簌簌作響。

退後幾步,拉住左冷轉身就跑、

“是傀魅,你身上有沒有帶打火石。”

左冷麵帶疑慮,他接觸到的傀魅大多身材健碩,看此人的身形衣著倒更像是山中的野人,回過頭,正對上他從一堆血肉模糊中露出的紅色雙目。更糟的是,越來越多的傀魅正從灌木叢中走出。

“沒有。”

漫無目的的往前跑,魂珠暗淡無光,身體中的靈力已經在剛剛的打鬥中消耗殆盡,此刻的我便是連稍微彪悍一些的女子都打不過,更別說這些怪物。

索格的身影再度出現在視野中。

“堂堂一國王子,竟然出爾反爾,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

“我是答應了滅會放了你們,可沒說不會再捉回來,要怪就隻怪你們動作太慢。”

他拍了兩下手,剛剛還凶猛進攻的傀魅,向來隻聽從滅支配的怪物們,竟如同溫順的寵物狗一般,乖乖站到他身邊。

“怎麽,你以為我西域王室便隻有滅一人擁有如此異能。”

話本中總會出現這些驚險又浪漫的情節,一對有情人被山匪逼到懸崖邊,攜手跳下,最後雙雙化作蝴蝶,又或者大難不死,意外獲得大筆財富,從此幸福美滿的生活著。

當冰涼的潭水湧進耳鼻,喉嚨似乎被一隻大手死死扼住,才知道那些情節有多荒謬。這便是凡人經曆的死生之劫,絕望而痛苦,怪不得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為長生不老而執迷。

最後一絲意識消失之時,眼前似乎出現一大片絢爛的桃花林,最繁盛的那一棵樹下,似乎站著一道清冷的身影???

蘇逸突然頭疼欲裂,手中筆杆落地,墨汁濺在白色常服上,漸漸暈開,竟像是一片燦爛盛開的花朵。

握住抖個不停地右手腕,一股前所未有的驚顫湧上心頭。

衣服顧不得換,讓人立即備上馬匹,他要親自去接人。

剛出得營帳便碰到匆匆趕來的風扶遠等人,這才知道,同時失去蹤跡的還有左冷。

“可派了斥候出去?”

“派了,一直追蹤到敵方營地,並無任何發現。一刻鍾前按照約定放了安全信號,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絕非左將軍會做出的事,除非遇到了意外。”

馬蹄聲由遠及近,剛生出的一絲希望在看到空****的馬背時迅速泯滅。

“這不是蘇將軍的戰馬,怎麽會從外麵回來?”

蘇逸眸底一沉,握著韁繩的手骨節發白。

風扶遠有所感覺:“莫非她也???”

“出事了。”

低頭吃草的戰馬突然打了個響鼻,蹬著蹄子躁動不安,掙紮著向營外行去。

蘇逸放開韁繩,翻身上馬:“跟著它。”

一行人跟著戰馬來到一處偏僻的溪邊,在草地上發現生火的痕跡,還有兩隻被吃的幹幹淨淨的魚骨頭,推測出兩人很可能在一起。

蘇逸仔細查看周圍,在一處雜草歪斜出蹲下,手指拈過一片葉子,湊到鼻尖嗅了嗅,血腥氣味。

在兩人墜入的深潭中搜了好幾個時辰,他們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連隻鞋子都找不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留下人繼續搜,索格戴澤一小隊士兵率先回了營。

內心煩躁,揚手打斷士兵的匯報,邁進帳中。

扯開披風隨手甩在地上,坐在凳子上為自己倒了杯烈酒。

“一無所獲?”

帳中還有另一個人,眼中凶光大盛,索格抽出手邊

大刀,朝聲音的方向砍去。

距離脖頸不足一寸之處勉強停下,臉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