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若是你
“筱公子,景如煙一生之托,便在這封信上!若是如煙能憑此信了了終生大事,如煙一定為筱公子塑上一座公德牌坊,日日為公子敬拜祈福!
“若如煙終究一生淒苦,命比紙薄,無那花前月下、洞房花燭之緣,如煙便是做鬼,也會保佑筱公子及家人一生一世平安福祿,來世再報筱公子大恩大德!恩公,景如煙無法給你磕頭,隻得以首擊凳——”
說到這裏,一個氣息虛弱的女子,“咚咚咚”地以額頭撞起了板凳!
“景姑娘!”筱羽一聲痛呼,隻見絲絲血流,從凳子上溢出,景如煙早已氣急攻心,此時遭遇慘變,額頭又已受傷流血,再喊出一聲“恩公保重”,頭驟然耷拉而下,再無聲息。
筱羽心下如刀割一般,一個敢愛敢恨的剛烈梨園女子,天下人輕賤她辱罵她,她都能挺過來,趟過去。
但她也許從沒想到,她會被自己所敬愛的人、自己的家人和兄弟姐妹擊倒!堪堪逼成如此淒慘之境,五花大綁,凶殘施暴!
筱羽趕緊伸手在景如煙鼻子下一觸,尚有呼吸!他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站起身,狠狠盯著羅二爺,喝道:“羅二爺,你放心,我若見到你們白園主人,便定要參你一本、讓你們主人好好治你!
“你且給我記住,這景姑娘你若再動她一下,我以我人頭擔保,明日洛知府便要差衙役來拿你,問你一個斷阻女子人倫、礙人婚配之罪,你有種,便試試看!”
他兩眼血紅,精光綻露,被他這駭人的目光一掃視,那再是強橫的羅二爺,也避開了目光,渾身一顫,不敢說話。
“師傅,這狂徒刁民敢在咱白園撒野,真是太放肆,我這便去通知護院武生,將他轟打出去!”羅二爺身邊那奶油小生望著筱羽怒道。
“別插嘴!”羅二爺一聲嗬斥,緊緊盯著筱羽,心頭早已澎湃起來,這個一身怪異打扮的野小子,實在讓他捉摸不透!
此人見識非凡,才華橫溢,口才卓絕,膽大包天,而且聽他話中字裏行間的意思,此人竟然和這成都府路好些官老爺都有交情,包括什麽王爺公卿!這渾小子,難道真能上達天聽?
若真是如此,便是連咱白園主人也要對他青眼三分啊!我一個身份低賤的梨園戲子又算老幾!
像羅二爺這等在梨園行當中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能在被天下人輕賤的梨園中混到今天這地位,哪一步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豈不通世故圓滑之理?
當下羅二爺收拾心緒,向筱羽一抱拳道:“這位公子言過了!煙兒是我自小撫養大的弟子,我待她若親生女兒,我豈會忍心將她暴打致死!
“實在是,這丫頭性子太強,她若早些求情下話我怎會如此動手?再說了,我們為人父母師長的,哪個又不是愛之深責之切,希望她們能早日成才,早做棟梁!
“公子你好好想想,我們白園昆戲班,二十來號人忙前忙後三個月,才排出了一場戲,這前前後後,我們花費多少銀子、多少人力和物力!
“公子想必知道,好事做千件,也不定能成名,可這壞事隻要做了一件,便是天下知啊!我們一個戲班,眾人早起貪黑那般辛苦排戲,
“可煙兒倒好,在戲台上演出,心不在焉,神情恍惚,連連忘詞,以至那許多看官拂袖而去,這對我昆戲班的聲望有多少影響!我作為管事,又要付出多大的心血才能挽回這些看官的青睞!
“我白園乃是天下梨園楷模,若無規矩,豈成方圓,門人弟子擅自在外兒女情長、影響排戲,這等犯天條之舉,便是在天下任何梨園中,也都要從重處罰,筱公子你設身處地想想,你若是我,你又會如何——”
“我若是你,我怎能幹出如此禽獸之舉,連自己等似親生的女兒也要如此折磨暴打!”筱羽一聲冷笑,聽這老兒如此一番囉嗦,又豈不知他此時欲緩和雙方勢態的心思,
“我若是你,我自有圓通變化之道而絕不是棒打鴛鴦、在人心裏埋下恨根惡種、喪了自己陰德!
“我若是你,我必然會找到與景姑娘情投意合的那位公子,再三考察他的人品才能,若真是一個好兒郎,值得景姑娘終生托付,我定然讓他二人許下盟誓,互贈信物,媒妁定約,玉成好事!
“如此一來,你好生想想,景姑娘豈會在排戲時那般惶惶失神、心不在焉?豈會壞了你們的戲台演出?
“若非你們這極不人性的梨園規矩將她逼得這般慌神、像是做賊一般不自在,她會如此鋌而走險,背著你們與情郎往來麽?
“羅二爺,金三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哪個男兒不多情,哪個女子不懷春!可笑羅二爺你還大言不慚讓我設身處地思想,那你又為何不跟景姑娘設身處地想想,換位思考?
“便是你們在十**歲、心頭有了意中人時,師長拿起板子打屁股,強拆鴛鴦,你們又是何等想法、何等心境、有何反應!
“誰說兒女情長時,就會影響事業、耽擱前程?誰這麽認為,那是因為他便是一個隻懂**的牲口!你們沒聽過一句話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摸摸抓抓,呃,又豈在暮暮朝朝!
“真正的兩情相悅,男女情投意合,自會彼此勉勵,共同上進,男女搭配,陰陽協調,這對於事業和前程,也許會有些弊端和影響,但棒打鴛鴦、強拆苦侶,卻是百害而無一利!
“筱某隻告訴你們四個字:堵不如疏!你們自己去悟吧,悟得出,你們白園定然還能輝煌更久!若你們總要堵,總要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白園的門人弟子會革了你們的命!”
“革我們的命?”羅二爺等人一陣玩味,這是什麽意思?這年代,“革命”一詞還未誕生,叫他們一時半會如何悟得出是何意思?
隻是,這渾小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出人意料,不顧禮法,不講原則,他到底是啥來頭啊!
筱羽見他幾人正在發懵,一望躺在凳子上一動不動的景如煙,見她青絲散亂,周身裙衫破裂,臀部附近血跡斑斑,心下不由一酸。
一個弱女子,被這一頓暴打,雖說未傷筋動骨,但這皮外傷也得要恢複一段時間了。想到這裏,他蹲下身去,便想看看這景姑娘的麵容。
但稍一轉念,算了吧,我與她本是萍水相逢,露水之緣,何況,她早已有了意中人,我這般做隻怕多有不妥。
“羅二爺,你趕緊讓人給這景姑娘鬆綁,扶她回去好好休息。”筱羽站起身來,掃視著羅二,“我還是那句話,若是有人再敢動她一下,我一定會知道,也一定會來料理他!”
說罷,又一瞥金三:“三爺,望著我幹啥?走唄,咱們趕緊地,去見你們主人!”說罷,幾步跨出了這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