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落難書生

筱羽當下將她扶起來道:“心心妹子,筱大哥說過了,你到了我筱府,不是下人,幫我筱府做管家,

“你從今後叫我筱大哥便可,不可叫老爺,若是我聽得‘老爺’一聲,我便辭退你,你記好了!”

陳心心雙淚奪眶而出,連連點頭道:“心心一個貧賤小女子,能得到恩公筱大哥這般關照扶助,心心願為恩公一輩子做丫鬟伺候在側!

“心心唯一的請求便是,能與爹娘奶奶弟弟時常見麵,能有心有力為爹娘盡孝,為奶奶送終!

“隻要恩公付給爹爹三十兩銀子,心心這一輩子,便生是筱家的丫鬟,死是筱家的鬼奴!再不求任何報酬月俸!”

陳發夫妻趕忙走上來,同時泣聲道:“恩公,心心所言甚是!若非恩公大義,心心後日便要三十兩銀子賣與那綿州去淒苦一生!

“陳家養活一個女兒不容易,心心願意到恩公府上為婢,這是她的福氣,

“看著女兒開心,還能時常跟我們家人團聚,我二老也歡喜的很,恩公,我夫妻二人就這麽定了,望恩公成全!”

筱羽心下早已澎湃起來,聞聽心心那句“生是筱家的丫鬟,死是筱家的鬼奴”,一個大男子隻覺鼻子發酸。

這便是緣分吧,這世間那麽多人,偏偏我和陳家碰上,把人家一個女兒弄到府上做丫鬟,唉!

才來到這世界幾天,不但到手了一個善良體貼的娘子,今兒又得到了一個善良懂事的丫鬟,這能不叫福分麽?

當下,他一揮袖子道:“陳大哥、嫂子,心心,你們待我筱某至情至義,我豈能視若無睹,寡恩薄義?

“我意已決,便是我上述說過的方略!你們若不同意,則我掉頭便走路了!

“你們若是答應,則我後日到此來付銀子,心心可先隨我到我妻子家裏幫著洗衣做飯,

“待到一切安定後,我則要在這成都府置辦一幢府院,彼時舉家再搬遷過來……”

聽到他義正辭嚴、連唬帶嚇的一番話,陳發夫妻和心心哪敢不答應,對恩公的恩義自是感恩戴德不已。

當下,交代好一切事宜後,見天色不早了,筱羽便向這陳家人告辭,準備尋馬車回郊縣。

聽得筱羽明日還要再到成都府城來,陳發便再三邀請筱羽到他攤子上來吃午膳。

並言今晚回去讓心心好生準備一番,明兒在此地見到恩公後,便跟隨他回府伺候恩公及府上人。

筱羽便也答應了,和廖遠辭別陳家人後,才走出十來步,卻見一小樓屋簷下,半躺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男子似是弱冠之年,一身汙泥,邋遢不堪,身邊以磚石搭了一個小石灶,石灶上架著一個小鐵壺。

這年頭,還有書生淪為乞丐的?筱羽不由放慢了腳步。

身後不遠的陳發見筱羽一直打量著那人,便上前說道:“恩公,這人在這裏躺了兩三天了,倒也不在乞討。

“看他不吃東西,隻喝些水,我敬重他是讀書人,給他燒餅吃,他恁是不要,也不說話。隻怕是一個落難書生,受了些氣,想不開罷。”

筱羽聽來一搖頭,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會落什麽難?

這書生估計便如上午在公府學堂裏遇到的那幫隻知道死讀書、不知何為農事營生之道、更不願洗衣掃榻的迂腐學子一般。

這些人,除了讀書,便隻能餓死!

自視清高、顧及讀書人斯文,死要麵子活受罪,是以人們才會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當下,筱羽也不再多看,便要離去。

那躺在地上的書生這時卻坐了起來,然後在身前的雪地裏,攬了幾捧雪丟進鐵壺,再以火折子點燃小石灶下的幾根幹柴,燒起水來!

又聽他邊燒水邊開口吟道:

“昔歲廬陵賞月,

“而今錦城煨茶。

“涼風吹我落天涯,

“吹我瀟瀟淚下。

“何處笑談壯誌,

“幾時渴飲流霞?

“儒冠長是誤年華,

“誤我金戈鐵馬!”

隻在這一闕辭令吟來,筱羽便邁不動腳步了,“儒冠長是誤年華,誤我金戈鐵馬……”

筱羽反複嚼味著,再一望那書生,雖然麵上有些汙穢,但看得出此人額闊方圓,器宇不凡,這臉洗幹淨,倒還真是個風流才子俊兒郎!

本來筱羽對他有幾分鄙夷,但吟的出“儒冠長是誤年華,誤我金戈鐵馬”誌向的書生,他卻再也不能將其與公府學堂那幫迂腐學子相類比了。

昔年家道光景不錯時,風流才子,吟風賞月,而今落難時,卻隻得在成都府靠拾雪化水為茶!

平生素有遠大理想,宏圖壯誌,若是得以實現,好似如飲那流霞仙酒一般痛快淋漓。

可惜,入了聖賢門下做儒生,讀書荒廢時光,誤了大好年華,五尺男兒再不得血戰沙場、鐵馬冰河……

真沒想到,這文弱書生竟有這等抱負!筱羽不由暗生了三分敬意,這首《西江月》行文直述,但才氣不俗,

關鍵是抱負之心雄偉,絕對是那些讀了多年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秀才們做不出來的。

“陳大哥,你說他不吃東西隻喝這雪水?”筱羽問道。

“對,我遞給他一碗麵,他不要,給他一個燒餅,他也不吃,也不說話,不知在想啥!這人你說光喝水不吃東西,能撐到啥時候?”

“麻煩陳大哥給我拿兩個燒餅來。”筱羽點點頭,望著那隻顧燒水的書生。

不多時,陳發拿來兩個燒餅給筱羽,筱羽接過便走上前,向那書生一作揖道:“金戈鐵馬雖可待,身子脊骨怕不及!

“這位兄台,筱某這有兩個燒餅,你趕緊吃了,有了力氣,不定出將入相封侯事,一朝成名天下知!”

這書生抬頭望了望筱羽,眼裏有一絲詫異,似乎他這幾天見到的人,沒人能說的出這般道理。

良久,書生搖了搖頭道:“歐陽戚我一個窮秀才,身前身後路皆已堵死,我已一無所有,談何出將入相封侯,這嗟來之食不吃也罷!”

說罷,又繼續躺下去,望著那正在燃燒的柴火。

“嗟來之食?!”筱羽一怔,媽的,即便抱負不俗,但骨子裏還是一副自視清高、牛逼哄哄的讀書人迂腐勁兒啊,

“兄台,你一個有手有腳的兒郎漢,你竟然說你一無所有?”

這名為“歐陽戚”的秀才茫然搖頭道:“我無錢,無勢,無路,也無了心誌和抱負,豈不是一無所有?”

“你不是一無所有!”筱羽一聲冷笑,“你還有一樣東西,你-有-病!”

一個大男人不去做正經事,躺在這裏期期艾艾,不吃東西,感慨時運,無病呻.吟,這不是有病麽?

歐陽戚也不回應,嘴裏繼續念念叨叨,隻管自己手裏事,再不注意身邊之人。

看到這裏,筱羽倒也來了興趣,媽的,今兒就和你磨上一磨,不把你骨子裏那幾分讀書人迂腐氣給磨弄幹淨,我便跟了你姓!

當下,他一清嗓子道:“歐陽兄,我聽你言辭,你既想出入廟堂,為官為相,又想要橫刀立馬,建功沙場。

“你倒是說說看,在你心目中,你到底想做個宰相公卿,還是想做個將軍武侯?”

“這個……”那歐陽戚被筱羽這一攛掇,又爬了起來,卻不知如何回答。